“没认出郡主之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老管家用麻木的那边手捧着手帕,另一面死命地抽打面颊。左右脸很快红肿地胀起,终于惊动了贵人。
“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公子何其无辜!”他捧着帕子,老泪涕零,仿佛很是为他委屈,“这些时日,公子日日都攥着这方手帕,实在是被奸人所害!”
此时,范飞光就算再蠢,也知道苏厉是什么意思了。
他瘫着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娘子莲步轻移,缓缓行至老奴身前,剑锋一挑就摸住了手帕。
苏厉低着头,狭小的视野里看到那双蜀绣精美无双,鞋头嵌硕大南珠的绣鞋。
范家要完了,苏家要倒了……可是他苏厉,还能活着!
昔日烫手的催命符,如今就是救命的药草。
谁能想到区区书生竟然能攀附上郡主呢?先前这些人有眼无珠,还不是让他捡了便宜。
范飞光怨怼又嫉恨的眼神几乎将他洞穿,然而苏厉听着郡主笑声轻如银铃,只觉心头一喜。
可转眼间,不是心头大石落定,而是如同坠向深渊,再无归期。
“背主求荣啊,你的确不算太笨。”
她声音轻轻,好似有些欣赏他的识时务。
“可是…本郡主不喜欢用别人的刀。”
苏厉忽然感觉手腕一轻,继而竟然被人硬生生地拽起!钻心而无边的痛楚一阵阵传到浑身上下,影卫出手的招式竟然和他鞭笞徐知远的动作一模一样,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大理寺自创的鞭法,熟悉吗?”
站在不近不远处,少女浅笑盈盈,“书生是我的人,我很心疼他。你要投诚,怎能不自己吃点苦头呢?”
…
远处的范飞光见此异动,只是被影卫不上不下地扫了一眼,原本要咒骂的话便哽在喉间,变成了一种浓重的惧意和悔恨。
二哥是拿他做筏子,接下药时,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可是他还在赌——还在赌这京城读书人,绝没有那和苏家叫嚣的声势!
……可如果没有,这桩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呢?
他且悔且恨,听着苏厉比那人还要痛苦的哀嚎,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再没有回头路了。
一阵寒风吹过地下幽深的井,山风凛冽的灯火摇动间,郡主艳丽的眉眼仿佛被火光和血色染出一层冰冷的痛意。
“你把东西藏住了,这很好。”她仍然笑吟吟地,只是握紧了手心的帕子,慢慢地睨向第二个人:“倒不如告诉我,到底对他都动了什么刑?”
*
屋里暖烘烘地烧热了炕,上好的金丝碳不停地从府库里流水一样地拨。房屋里温暖得如同回到春天,只有那雕花轩窗那小小一道罅隙里,北风正使了牛劲地往里钻。
即便宁瑶献宝似的把府库翻了一遍,翻出一块从前她不喜欢却很值钱的紫檀香。那块指甲盖大的一点香料全燃尽了,床上的人也没有一点点醒的意思。
…这么不给她面子啊。
她握着他冻成萝卜一样的手——搽了几天的药有些好转,但终究还是和往日那骨节分明的样有些悬殊了。
苏厉和范飞光都不是什么嘴硬的人,一个老迈体弱,一个胆小怯懦。富贵的温柔乡早已迷蚀了他们的神智,她不过敲打了大理寺一二,两人都已和盘托出。
现在该头昏脑胀的,该是苏家了。
但唯有当日之事,似乎意识到这是最后一点谈判的价值,两人都绝口不提。
太医诊治下只说徐知远是被盐水浸过的蛇鞭鞭笞过甚,又日不得眠,身心俱疲下起了高烧,这才久睡不醒。
人没醒,其他什么都是白搭。太医令开了几副药就摇着头,叹着气,摸着长长的胡须走了。
可是他被关了三日,却昏了五日。
宁瑶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把他蜷缩着的手掌摊开,咬着一截纱布就认命地给他搽药。
徐知远是她拐进府里的,这人也是为她受灾的。
她……或许没有松手的道理了。
在外头出尽风头的瑶华郡主搽着药,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呆子,你疼吗?”
努力抗争的寒风终于从轩窗的一丝小缝勉强地挤进了屋子里,惊扰了一点从青铜大肚的香炉里袅袅升起来的檀香气息。
躺在床上的人当然是不会回复她的。
宁瑶心知肚明。
她慢条斯理地搽好药膏,又绑上一个漂亮的结后。忽而困倦两意裹挟着轻软的檀香味道而来,便毫不费力地捏着他袖角,翻身就躺上了紧紧靠着金丝楠木床的榻上。
堂堂一介郡主,竟然不敢上自己的床,出息。
宁瑶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在困意滔天里睡了过去。
但她睡着后,一直捏着的那截袖角忽然被抽了抽,很细微很突然地挪动了几寸。
徐知远听着床侧人呼吸清浅而均匀,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