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期道:“明日就去?这么急。”
颜晞依旧目不转睛,研究那发髻如何梳的:“今日一过,我敢打赌,这舞就会传的到处都是,你不走,留着干看佳人成双对,你也不嫌眼酸。”
李锦期乐了:“我为何眼酸?”
颜晞摆摆手:“等明日你看了,就知道了。”
李锦期哪信,半信半疑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跟着颜晞出府吃了顿早点,就不得不信了。
舞昨日才出来,今日琅京的女儿们便开始竞相效仿——茶肆后院、画舫甲板,处处可见广袖翩跹。有胆大的姑娘红着脸对意中人跳这支舞,袖风扫过少年衣襟时,连风月也羞得躲进了柳梢。
这可真是,眼酸。
上了去山庄的马车后,颜晞还在喋喋不休:“看吧,叫你不信我,现在如何呢?”
李锦期揉揉额头:“是我莽撞了。”
“我只是真的没想到,三月三的琅京城,可真是,放眼望去,无不鸳鸯。”
“行了,我们去山庄上玩,那边的景色很是宜人。”
三月初七,晴光潋滟,在河山庄的西府海棠刚结出胭脂色的花苞。
马车和着午间的阳光,不疾不慢地走来,山庄总管早已领着众仆伏地相迎。
颜晞拉着李锦期直接向里走,边跑边找,嚷着:“绛仙儿?绛仙儿?”
李锦期却驻足不前,打量着这座在河山庄。她走向前,院子里竟然还有一条青石溪,她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水里,凉丝丝的。颜晞就在她身后,看着一只肥鹦鹉。
绛颈翠翎,金喙玄睛,立于沉香架上,顾盼生辉。其羽若新柳蘸碧,其颔似茜纱染霞,颈间一抹朱砂痕,宛若美人点就的胭脂泪,又似宫灯映透的薄罗纱。
此鸟性灵,巧舌能言,架上悬一枚错金铃,鸟动则玲琅轻响,与廊下风铎相应和。羽翼拂过茜纱窗,投下翡翠般的影,忽而振翅,便如一段碧云坠入深处。
“李陶陶!你瞧我这鹦鹉养的可好?” 颜晞踮脚去够廊下的鸟笼,浅杏色木樨花纹半臂被风吹得鼓起,露出腕间一对花鸟银镯——那是昨儿从妆匣里掏出来的,她特意拆了一只给李锦期,另一只自己戴着玩。
李锦期正蹲在青石溪边撩水,闻言头也不回:“你且当心——”话音未落,颜晞的软锦翘头履已踩到青苔,整个人歪下来。李锦期反手一拽,自己石榴红裙反倒被溪水浸湿了半身。后头跟着的四个小侍女惊呼着涌上来,颜晞却伏在李锦期肩头笑个不停:“叫你不看,我这只鹦鹉可是去年求了母亲好久才得来的呢!”
绛仙儿也会看眼色,哈哈大叫:“哈哈,哈哈,笨蛋,笨蛋。”
颜晞立刻瞪了它一眼,绛仙儿很看眼色的不叫了。
颜晞拉起李锦期:“好啦好啦,换身衣裙,明日我带你去山上玩。偷偷和你说,我还没去过那边,你敢不敢?”
李锦期也来劲了:“有何不敢?我可告诉你,我能日行三十里!”
这回轮到颜晞来劲了:“好大的口气,本郡主也能日行三十里,那我们明日一比高下,谁先累了,谁便输!”
李锦期也爽快答应:“好啊。”
忽有护卫隔着竹帘急报:“两位小姐,鹿苑的母鹿生了!”
两人拎着裙角就往山坡跑。颜晞知道鹿苑在何处,跑的比李锦期快些:“连本郡主都追不上,你还日行三十里,就是三里我也不信!”
李锦期也不认输,跟在颜晞身后:“你且等着,颜蓁蓁。”
待到鹿苑,园中草木蒸腾着暖融融的春气,两个小姑娘的绣鞋沾了草屑也不顾,只提着裙角往深处钻。身后跟着个穿藕荷色比甲的侍女,不住地绞着帕子:“两位姑娘慢些......那产鹿的血气重,小心些,怕是会冲撞两位小姐,看一眼便走就好。”
转过一丛将谢的海棠,忽见栏内母鹿伏在干草堆上,身畔蜷着个湿漉漉的小东西。新生的幼鹿皮毛还黏连着胞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细弱的腿脚不时抽搐,像支初展的羊毫笔。
正见母鹿在干草丛里舔舐幼崽。颜晞忙捂住嘴,袖口绣的银线木樨花擦过李锦期脸颊,痒得她直躲。
颜晞攥紧了李锦期的腕子,指甲险些掐进肉里。那母鹿忽然扭头,乌眸里映着两个不速之客,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栏边草叶上还沾着暗红痕迹,引来几只绿头蝇嗡嗡盘旋。
李锦期摸出帕子掩住口鼻,却仍踮着脚往前凑:“你瞧它耳朵......”话音未落,侍女已闪身挡在她们前头,袖子抖开恰似一道屏风:“产房最是污秽,姑娘们金尊玉贵的,看过了就走罢。”
远处传来庄妇的叱骂声,想是在烧热水。母鹿突然挣扎着站起,脐带还拖在身后,惊得颜晞“呀”地后退半步,正踩中侍女脚尖。
“姑娘们快回去罢!”侍女趁机揽住两人肩头,“奴婢这就去取玫瑰露来给姑娘们压惊......”她话音打着颤,眼睛却依旧盯着栏内那滩尚未清理的血水。
斜阳穿过树隙,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锦期被推着往回走,仍不住回头张望。那幼鹿终于颤巍巍支起前腿,头顶绒毛还粘着片草屑,像簪了朵歪斜的绒花。
直到出去最后一角鹿栏,侍女才长舒一口气。晚风送来庄妇们泼水的声响,混着草木腥气,把少女们身上的香气都染浊了。
日影西斜时,李锦期和颜晞正蜷在凉亭的石桌上分食一匣蜜渍梅子。梅子很是可口,但两人都没怎么动,安静的看着太阳静静下沉。
颜晞最先开口:“天下母亲生孩子,都是那般残忍吗?流了好多血...”
李锦期看着那残阳如血,忘不掉母鹿身下被血染红的地方,她的身体被柱子投下的阴影挡住:“我母亲是九死一生生下我的,你母亲也是。”
颜晞双眼忽地睁大,哪怕她在光里,也没觉得光很刺眼。平日里,哪怕是被书页不小心划了一道颜晞都会难受好久,那她母亲在她这个年纪生下她,果真是......劫后余生。
生育,每个女人都躲不掉的劫难。运气好,活了下来,靠着孩子,继续走下去,运气不好,便,再无以后。可是,可是,母亲也曾是孩子,也会怕疼。居然愿意为了她们忍住那剧痛。
母亲二字,可担任天下人之‘英雄’。
颜晞越想越难过。
反而李锦期面色不改,目不转睛,语气轻缓:“好在,往后都会苦尽甘来的。”
颜晞拍拍她的手,也看着李锦期的眼睛:“我们都会得偿所愿。”所以,李锦期,在那之前,一定不要放弃你自己,不要做傻事,要好好活着。你的母亲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不要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