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过那个女刺客!”
顾元琛没有回话,他行至方才洪英站着的地方,用手拾起洪英掉在地上的配刀,默默将其交给为首喊话之人,随后坐到了院中冰冷的石凳上。
似乎两腿处生了根系,深深扎进了青石板下,可是他知道自己并非青松劲竹,而是一株朽木。
小院中依旧是静悄悄的,冗长的沉默,让原本愤怒不满的人逐渐平静,而平静过后便是慌乱畏惧,慌乱畏惧之后便是歉疚,是期望得到原谅的渴求。
从郎中处得知洪英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好生安养,顾元琛薄白的眼皮缓缓坠下,睫羽形成浓密的阴影,将本就晦暗不定的神色凸显地更为阴郁。
众位死士面面相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纷纷跪下请罪,乞求顾元琛原谅。
“王爷……属下知错了,今日属下失言,惹得兄弟们说错了话,属下甘愿领罚!”
众人垂首跪着,院内无一人敢在此时走动,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直到顾元琛缓缓起身,皂靴一步步踏来,跪在冰冷石板上所带来的寒意,此时也真真切切钻入了众人的骨髓之中。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肩膀上,那衣料之下有一处狰狞的伤疤,是他进入王府前被卖奴隶,从前的主人家在他肩上用烙铁印下的一个“奴”字,依照当朝的律法,没入奴籍的男子都要被主人烙印标记。
当日他从原主人的府中逃出,因病倒在王府门外,醒来时便已经被安置府中,他自愿为敬王府卖命,等待他的不是新的烙印,而是一瓶用来洗去烙印的药水。
“梁胜。”
顾元琛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好像是从九重霄外而来,没有责备之意,也并无亲近之意。
“王爷……”
梁胜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知道今日自己做了错事,是他对不起王爷,他宁愿现在受王爷重重责罚,也好让他心里好过。
“今日你们都辛苦了,都下去吧。”
人都离开了,顾元琛身子向后一沉,脚步虚浮倒在了何永春怀中,低头用袖掩面,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他不是输了的那个,也绝非是赢家。
“王爷!”
何永春才安顿人去看紧姜眉与洪英,不料想顾元琛的身子也出了毛病,一时之间倍感心力交瘁,顾元琛抓紧他的手欲言又止。
“王爷放心吧,老奴已经找了可靠的人看紧她了,人已经回去院中了,有人盯着不会有事。”
顾元琛秀眉紧蹙,不停摇着头,才想开口,便被剧烈的咳嗽牵动着心肺剧痛。
“不够……去把人绑起来吧,这几日看好了,别让她死了,她就算是想死,恨到想杀了我,此时也由不得她——”
“这……”
方才看姜眉的神色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是何永春却不曾设想过她会自尽,她刚强了许久,从不示弱,百般磋磨都坚持了下来,偏偏今日之事不能忍耐吗?
今日的事,王爷的确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可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若是洪英也出了事,她又能有几分好过呢?
“你去盯紧她,一定是你,这几日不必管我的事,我自有人照料!”
顾元琛交代完这最后一句话,推开何永春的手向后倒去,跌在阴影中,竟然与姜眉离去时的身形一般颓然。
何永春担心起姜眉,忙带人寻去她的小院,依旧是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一个素色的瘦削人影站在廊下,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一点神色。
“诶,你在屋外面冻着干什么呢,快回去吧!”
何永春尽量用轻松地语气和姜眉说话,只当是方才发生的事从未存在过,依旧用一贯训斥呵责的口吻和她讲话,等着她默默地走到自己身边,垂下头安静听自己说话。
见人钉在原地不动,何永春刹那之间不由得汗毛倒竖——莫不是她已经自己寻了绳子吊死在房梁上了吧?
他如今年纪已经大了,可看不得这样的事,忙带着人走上前去,踉踉跄跄踏过积雪,终于确认姜眉是抱着什么东西立在雪堆前的。
“你怎么了,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说你是不是又想挨骂挨罚了!”
他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威胁着,心中却并无多少底气,姜眉从来不会发怒,也不会埋怨,如今她的沉默更为可怕。
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无欲无求,什么都不怕,那就是把这个人磋磨碾入尘泥中也不能强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