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行止却说:“我为她安排了好人家,她过去后,依旧会受到呵护。”
那一瞬间,元泓惊觉,对方不会明白,一个孩子与父母分别是不会快乐长大的。
她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的经历对其行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她没有渡化他人的义务,遂沉默不语,不欲与颜行止解释。
一个人抱有极大的失望,同时也就有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徐氏覆灭后,其背后的信王党也渐渐分崩离析,与此同时,颜氏追随的太子党如日中天。
人人都认为颜行止作为不可忽略的功臣,会受到封赏。
可颜行止将一纸奏文连同数十条太子党罪状,一并上呈君主,借机使太子一党倾然坍塌。
而他自己,也获罪下狱。
被关押前,元泓带着徐氏幼女去看他。
这个人虽然被剥去华贵的服饰,被取下头冠,可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坦然,他与元泓相对而立,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信道。”
他目光缱绻地描摹元泓的容颜,无声地与她告别。
这的确成了元泓与颜行止的最后一次相望。
姒楚韵意识回笼,记忆中的颜行止与方才站在她眼前的妘晏稔相重叠,却又无法重合。
元泓动了情,可她如今已渐渐不再是元泓。
颜行止执着于元泓,妘晏稔却无须继续追赶。
姒楚韵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清静经》,读了起来。通仙观的每间厢房里,都放着这样一本小册子。
“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妘晏稔翻着手中的经书,一句话也看不进去,只见通篇的“道”,于是他想起了元泓问过的这句话。
颜行止将元泓留在身边,是吃准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打乱他的棋局。
他在这位自称坤道的女子身上,看见了清醒与单纯的奇异交织。
元泓身在尘世之中,看上去却永远游离于尘寰之外,她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得极其淡漠,却又在某些时刻大发慈悲,极致良善。
她就像从天而降一般,身世成谜,意图却过分明显且坚定。
颜行止时常疑心,这个人或许就是为了某件事而来,总有一天也会因此而离去。
颜行止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动心,可他的疑心是对的,元泓注定是他抓不住的人。
可姒楚韵呢?
妘晏稔烦躁地将手中的小册子丢到一旁,走到窗边。
姒楚韵从对面的小楼里走出来,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后山上的枫林。
她应当是出来赏景的吧,妘晏稔心想。
姒楚韵一抬头,撞进了他的眼睛。
妘晏稔心中的阴霾消失不见,他朝着对方一笑,转身,快步出了厢房,径直下楼。
等他到了院子里,姒楚韵已经走到了角门。
“姒楚!”妘晏稔叫住她。
“我陪你去后山逛逛吧。”姒楚韵没有拒绝,妘晏稔便当她是默认了。
他们踩在厚实的枫叶上,缓缓而行,妘晏稔并不急于得到姒楚韵的回应,她没有立刻赶他走,已是最大的宽慰。
山中时不时传来空灵的鸟鸣,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脚下枫叶沙沙作响,愈显山幽。
一只通体乌黑的鸟扑腾着灵巧的翅膀,盘旋在姒楚韵身边。
“它有话要对你说吗?”妘晏稔问。
姒楚韵身为凤凰神族,对于普通的鸟类有很强的吸引力。
姒楚韵听着身边鸟儿的鸣声,神色微动,随后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回答妘晏稔:
“可惜我听不懂。”
对方又问:“这是什么鸟?”
姒楚韵平和道:“乌鸫,很常见的鸟。”
乌鸫鸟用头顶的羽毛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又叫了两声,就飞走了。
“你应该认识许多鸟吧?”妘晏稔问道。
“是啊,我们族人也一样。”姒楚韵随口讲。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枫叶,而后举起,放在叶片间隙透进来的光束下。
她的脸也蒙上了朦胧而柔和的阳光,妘晏稔看着她,美好而梦幻。
他听见她问:“你们族人也会种植很多种作物吧。”
妘晏稔的眼睛亮了,回:“端阳净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丰收的时节,会很热闹。”
姒楚韵也想到了自己的家,对他说:“长行更多的是各色的花,还有成片的树林。”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安静而祥和的午后时光,这对于妘晏稔来说,是意外的美好。
从前颜行止和元泓,动过真心,却从未实意相待。最初相互试探,而后相互欺瞒,待在一起却各怀心思,又各自失望,像这样平静而简单的相处,原是一种奢望。
他以为,自己和姒楚韵之间,会延续颜行止和元泓的相处模式。
可在这个秋日里温暖的下午,她和姒楚韵,平静地相伴漫步于林中,偶尔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如同刚刚相识,尝试互相了解,甚至略带青涩。
这样看来,他以为横亘在二人之间不可磨灭的的往事,也并非无可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