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呼啦。
寒风中,残破半倒的旗帜在无力摇曳。
鲜血映红的阴云下,望不到头的山谷被一层层尸体覆盖,腐败气息夹杂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阿爹!”
“哥哥!”
黎晚站在残尸断甲中奋力呼喊,回应她的只有乌鸦觅食的刺耳鸣叫。
寻了几天几夜,她翻过一具又一具冰凉尸体,见过无数或惨白、或血腥残破的面孔。
其中,她找到了与她在牛田村一同长大的玩伴,看到了邻村阿姐的新婚夫婿,还有分家时,偷了她家两只大鹅的叔叔,以及那个镇上总调戏她的地痞无赖……
无论是她亲近的,还是曾厌恶的,都死在了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
终于,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棉靴,那是父兄入伍前,她熬夜缝制的。
悲痛几近震碎胸腔,她踉跄着朝他们奔去。
突然,一只血手从尸堆中伸出,死死握住她的脚踝。
黎晚低头,直直对上一双充血不甘的明眸……
“啊!”
黎晚从梦中惊醒,冷汗已打湿全身,脚踝处微微颤抖,似还残留那只有力手掌的余温。
“姑娘醒了。”
侍女秀珠绕过荷莲蜀绣屏风,端着铜盆帕子走入房内。
瞧见黎晚苍白的面容,担忧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无事。”
黎晚摇头,接过秀珠递来的湿帕子,擦掉冷汗。
秀珠心头一松,姑娘自幼身体羸弱,从小到大被困在闺房之中,整日以汤药为食,被众多医师断言活不到及笄之年。
果然,前月姑娘因染上风寒病重,府中都在预备后事,老爷震怒,发落了伺候姑娘多年的贴身丫鬟秀桃,换她顶替。
不曾想,一夜之间,姑娘突然就好了。
老爷与夫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令她们这些下人务必仔细伺候。
此时见姑娘行动自如的下床,正对着镜子涂面脂,秀珠彻底放下心来。
“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不用,我自己来。”黎晚摆手。
秀珠收回手,姑娘自病好后,凡事都愿亲力亲为,房里伺候的人皆已习惯。
“爹爹回府了吗?”黎晚问。
“老爷一早下值便回来了,正在前厅等您一块用膳。”
“好。”
黎晚给自己简单挽上发髻,抬眼,忍不住又去打量镜中的女子。
她没读过书,不知该怎样形容女子美貌,只知道这个女子虽与曾经的自己五官相似,但她的眉眼更显精致,肌肤娇嫩,肤白如雪,腰身盈盈一握。
真真是一位娇艳动人的高门贵女。
而她,明明只是一个长在大晋国边境,名叫牛田村的山村,粗布麻衣,识字不多的粗俗小村姑。
建安二十六年,大晋国与邻国北齐开战。
建安二十七年隆冬,晋国边境所有男丁被强制征兵,包括她的阿爹和哥哥。
一月后,两国于禹谷关最后一战,大晋惨败,十二万将卒被坑杀,也包括她的阿爹和哥哥。
战后,她在尸海中寻到父兄遗骸安葬,回村不久,便被不知从哪射来的一支冷箭取了性命。
再睁眼,竟回到了四年前,还成了当朝户部尚书嫡女,名唤江非晚。
黎晚一阵恍惚,前世此时,战争还未开始,她还在离京城遥远的牛田村,与阿爹、哥哥过着耕田织布的日子。
阿爹,哥哥。
黎晚眼眶酸涩,也不知他们在村里如何,是不是有另一个“阿晚”相伴。
她抬手用衣袖抹去眼角湿润,总归,现下他们活着就好。
“姑娘,你……”秀珠看黎晚的动作欲言又止,只将一条锦缎帕子递给她,小声道,“姑娘用帕子便唤奴婢一声,莫要脏了衣裙。”
黎晚楞了楞,这才反应到,大家闺秀好像没有用衣袖擦脸的,都是用此等名贵的丝帕子。
她没有江非晚的记忆,刚来那几日,吓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现下纵然当了一个月名门贵女,骨子里,她依旧是粗鄙村姑的做派。
幸而江尚书对她纵容宠溺,未曾有丝毫怀疑。
黎晚收拾妥当,领着秀珠出了所居的长福苑。
初冬晨光微寒,黎晚披着刺绣淡蓝披风,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廊外假山叠翠,曲水环绕,纵然已经见过多次,她依旧被府中景致所惊,如她不曾见过的仙境般,让她惊叹却也不安。
“晚姐儿到了。”
守门的婆子打起帘子,屋内暖意扑面而来。
正厅陈设雅致,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桌上青瓷碗碟琳琅满目,热气袅袅。
圆桌主位,端坐着户部尚书江南岳和夫人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