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南的手摆至腹前,一脸平和。他的眼睛闭上,不再睁开,雨水顺畅无阻地从他的额头上滑下,途经眼皮,嘴唇,顺着下巴落入衣襟里。
任凭荀知颐怎么叫喊,都不再有任何回应。
“师尊?师尊!”
荀知颐抑制不住地想哭,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他不想被陵南看见,他哭得这么伤心,陵南一定会放心不下的。
他将陵南的手握住,贴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抚摸着,感受陵南身体的最后一丝余温。
实际却早已冰凉,没有半分暖意。
褚来晚远远看着,一直端在身前的手如释重负般垂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雨势渐渐减弱,从瓢泼状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完全退去了。乌云也悉数散去,露出天空原本的深蓝色。
什么声音都没有,先前轰隆杂乱的雷鸣,啪嗒作响的雨声,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什么都没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褚来晚转身便走,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手搭在倪京倦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倪京倦不懂什么意思,但也大概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圆台,站在一旁。
他最后看了一眼陵南,身上被荀知颐裹得严实,皮肤被浇成了嫩白色,如同瓷器一般,却带上了层层的褶皱,有了瑕疵。
“师尊……”
他喃喃着,他的生命中又一次失去了一个人。虽然相处并没有多久,可多少有些许情意,如今也随着风一道飘走了。
荀知颐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远处,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成了一座雕像。
“师兄……”倪京倦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以什么立场,或是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去劝慰他。他不过是半路加进来的同路人,还说不上来几句话,“节哀。”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或许是最适合他说出口的。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他不欲打扰他们二人,转身先行离开,追随着褚来晚的脚步。
“我会按照你说的,好好生活,好好修炼,好好……”荀知颐哽咽了下,继续低声道,“好好爱你。”
远处忽然刮来一阵狂风,裹挟着不知是什么花的花瓣,匆匆而来。吹干了荀知颐脸上的泪水,也同样吹干了二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一瓣花瓣飘飘摇摇落下,稳稳落在荀知颐的掌心。他细细端详,小声辨认:“荷花……”
许是听得了正确的姓名,那荷花花瓣再度被风吹起,继而落在陵南的额头中心,化作一道深红色的荷花额纹,夺目绚烂。
荀知颐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在慢慢变轻,再感受不到他的重量,仿佛怀中空空,什么都没抱着一般。
他抬头看向在空中飘舞的花瓣,想抓几片珍藏起来。可那花瓣好像有了生命似的,左躲右闪,一片也没叫他抓住。
“就连个念想也不准我留吗?师尊好狠的心。”荀知颐苦笑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怀里。
没有人影,只余一件被吹干的外袍,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膝上,方才还好好躺着的陵南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察觉到了的,从重量变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
褚来晚说过,陵南生性自由,没有人能留住他。就像现在,他甚至连一片花瓣都握不住,谈何留住整个人呢?
风突然止了,抖动的树叶停了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动静。花瓣簌簌而落,一大捧一大捧地从天空落下,纷纷扬扬地落入荀知颐怀中。
他身上满是荷花花瓣,遍处都是。浑身都被花瓣包裹住,而他坐于其中,接受着花瓣的抚摸,就像是陵南在抚摸他一般。
但他不想要荷花,他想要的是师尊。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差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悲伤已经嵌入了骨子里,他感觉不到,但一直在他心口钝钝地疼。
早该有这一天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荀知颐将外袍抖了抖,摊开铺在圆台上。他一把一把地抱着花瓣,通通堆在外袍中央。确认没有一片遗漏后,他将外袍的四个角折起来,在正中央工工整整地打了个结。
这是陵南剩下的全部了,他全都带走了。
荀知颐将这鼓鼓囊囊地外袍扛在肩上,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他跪坐太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麻,走起来晃晃悠悠,活像个醉鬼。
还是夜里,其余弟子们仍在美梦中,任凭电闪雷鸣也不会醒。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灯,随心所欲地走。走到哪都算,就是半途在路上睡了也没关系。
反正也没人再管他了,怎么活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