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抹脸,发现面前是一睹墙,他居然走进了死胡同。
此路不通,只能折返,他苦笑着慢慢转身,不妨一物兜面甩来,糊住了他双眼。
他扯下一看,是张布招幌,当中绣着个“闻”字,角上绣着书卷纹样。
他眨了眨眼,抬头见面前是家小小铺面,门前植有一株海棠,花朵零落,残红满地。
他上前叩门,半响,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来:“打烊了,买书明日的。”
丁旭似是没听见,继续敲。
良久,那门终于开了,开了半扇,一个披衣散发的男子气冲冲地立在门里:“今儿不做生意,快快走开,再敲,我放狗了!”
“喵!”一只黑猫从他后背探出头来,舔了舔爪子。
“是我,丁子冉。”丁旭仰起头,上前一步,“守拙,好久不见。”
闻守拙探头细细打量他一遍,怒气变作震惊:“真是你啊,丁大将军,进来吧。”
他乃丁旭同窗好友,书读得极好,却不应举,说做官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个。他是独子,父母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
丁旭中举那年,他在西市开了家旧书铺。但卖书不同读书,他又随性得很,开门闭门没个准点,以致门庭寥落,挣的几个钱根本付不起房费,不得已只好搬来这豆腐胡同。
不过他搜书能力甚强,不但能找到宋版好书,还能淘换来家藏善本,是以总有书虫登门,他的日子便也撑得下去。
“你不是无事了么?”卧房里,闻守拙打量着丁旭,面露狐疑,“你被革职了?陛下的胸量也太窄了吧!”
桌上点着细蜡,烛光浓化了他的细长眉眼,使得那张长脸看起来丰润了不少。
丁旭已换了件干净灰袍,正拿着布巾擦拭头发。他坐在竹榻上,瘦影贴上书格,格子里满满全是书,摆得齐齐整整。
“你还关心这个?”丁旭不答反问。
“范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虽不才,也是尚国男儿,自要关注一二。”闻守拙坐在竹凳上,拨弄着小泥炉,炉子上烧着水,还煨着几片馍馍干。
“如果不是革职,那就是后宅火起了。”他又道,唇角闪过促狭的笑,瞥丁旭一眼,“可是被那河东狮子吼了?你离家三载,尊夫人有些脾气也合当,你赔些小心,说些软话就是了!切不可拿领兵的那套来应对。”
“我倒是想。”丁旭叹一口气,“只再没机会的。”
“哦?却是为何?”
丁旭把母亲休妻、自己寻甘翎和好被拒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你主意最多,快帮我想个法子。”
闻守拙拿起片烤好的馍馍咬了一口,烫得呲牙咧嘴,连连摇头:“换我,我也不回去!为人媳妇,最怕遇着恶婆婆,令堂所为犹甚,跑都跑不及!——你别想了,过阵子再娶就是了,京城那么多女子等着嫁你呢!”
话音未落,一根湿布巾飞来,罩住了他的头。
“你做甚么?”闻守拙拉下布巾就要扔回给丁旭,却见他沉了脸,双手捏紧,头发湿乱乱的,如自家炸毛的黑猫,仿佛下一瞬就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当即软了声气,“我说笑的,说笑的,你不要急嘛!”
他眯起眼想了想,慢慢道:“这事也不是没有法子……”
“快说!”丁旭急道。
闻守拙没开口,只看了看炉侧的茶盏。丁旭眸光一闪,压下心头火,起身过去,提起炉上铁壶,替他斟了茶。
“嘻嘻,”闻守拙啜了一口清茶,“不愧是丁大将军,片时就能掌握此等妙法,你回去只管用,保管尊夫人回心转意,与尔重修旧好。”
丁旭愣住,“说清楚。”
“耐住性子。”闻守拙笑道,让丁旭坐下,摆出为人师的模样,“你刚才想打我吧,却是忍下了,为甚么呢?因为你有求于我。”
他按住丁旭手臂,“同样的,要想让尊夫人回心转意,你也要忍,要等,要有耐心。听你所言,尊夫人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一旦拿定主意再不改的。她现在视你如洪水猛兽,你还追上去,只会把她吓跑。所以你且等着!”
“就等着么?”丁旭插言,“她那般好,若被被人求娶了怎么办?”
“不是干等啊。你该做甚么做甚么,但要暗地进行,等她自己发现。她一旦发现你的好,心里有了你,那时你再表明心意,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丁旭默然半响,“要是她心里一直没我,又该如何?”
“抢她回来!”闻守拙双手用力,紧紧按住他手臂,认真道,“你是将军,拿出统帅三军的气魄,尊夫人必定为你所擒。”
“可我不想勉强她!”
“那就只能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呢——”闻守拙拖长了声音,听起来好像一声叹息,叹息他这个固执的朋友,“你先不要想太多,只管去做,毕竟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四个字,如一记重锤,敲在丁旭的心上,他重重点头,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他谢过闻守拙就要告辞,却被扯住。
“你此次被冤,可知是何人所为?”闻守拙问道,他一脸正色,口气严肃,关切之情溢出言表,“大丈夫前程要紧,你虽有武功,也得圣宠,却也因此招人记恨,务必谨慎小心,别稀里糊涂做了那屈死之鬼。”
丁旭点头:“还不知道,不过刘大人说自会查明,给我一个交待。”
刘睿的查询,自是从封娇娇身上起,她个青楼女,胆敢做伪证,诬陷羽林卫指挥长,若说无人指使,鬼也不信。
丁旭当堂释放,她便被严刑拷问,不料她再不肯招,吏子打累了,只得暂时押其回牢,结果她在吃饭时,拿竹筷扎穿喉咙自戕了。
丁旭一回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倒是忠心。不过这也说明,她背后一定有人。会是谁呢?”
丁旭把这些日子遇见的人跟事想了一遍,大概有了目标。
但那个人轻易动不得,他的爪牙倒是可以剪一剪,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而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林茂,去找梅影,让他查那条香色汗巾的来处。”
梅影是名大盗,三年前在登州被海寇擒获,得丁旭解救,自此金盆洗手,做了丁旭的暗卫。
此次丁旭回京,他不便跟入皇宫,就在宫外城北靠近城门处的王家铁铺藏身,日间则随处游走赏看,见识京城风光。
林茂寻到他时,他刚从金圣寺回来。
“这事简单,三日后你来拿消息就是。”他信心百倍,却是出师不利,封娇娇的住处一无所获,她的姐妹们口中亦是一无所得。
丁旭让他慢慢探寻,时限不拘,“凡事要有耐心,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