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护主,绝不使主上陷入危境。”丁旭垂首应道。
“那你今日可做到了?”
“没有,还请王爷责罚。”丁旭说完,深深叩首。
怀庆急了,插言道:“皇兄你不要罚丁旭,我又没事,他也是好意,想帮那位绣娘。”
她拉住兄长手臂,“真的,你看看,我哪里不好啦?父皇说过,慎用刑罚,你最好啦,别吓人,好不好?”
安王沉默片刻,忽地笑了,对丁旭道:“威远将军,你可都听见了,怀庆这般偏袒你,替你求情,我还能怎样呢?但不可再有下次,否则我定不饶你。”
说完,让丁旭退下,“你且回宫,怀庆我自会送回去。”
房门开了又合,房内只剩了兄妹两人。
怀庆坐立难安,安王看她一眼,“就这么不愿陪兄长喝茶?”
“愿意愿意。”怀庆应着,又给安王添茶。
“算了,我还想带你选马的!你还是回宫吧。”安王起身,作势要走。
怀庆耳朵一跳,拉住他袖子:“选马?甚么马?”
“凉州骏马。我刚从市上买了几匹回去,本打算养两日再给你的,但既遇上,你就挑吧。”安王以失望的语气道,“不过你当是不喜欢,那便算了!”
“喜欢的。”怀庆立即道,她一直想学骑马,但父皇不许,只得退而求其次,养马看马,“皇兄选的马一定错不了,我这就跟您去。”
……
丁旭记挂甘翎,没有立即回宫,转而去寻她。
谁知摊子前只有青荷跟万吉两人,他忍不住问询。
青荷一直觉得他怪吓人的,刚才那一出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为了保护小姐,她撒了谎,说甘翎去东市跟主顾谈生意了。
“东市何处?”丁旭问。
“小姐没说。我也不好问的。”青荷说罢,扭头招呼客人,再不理他。
丁旭默然立了片刻,只得回宫。他甚是沮丧,埋头径走,再不留意周遭,自是没瞧见蹲在书画摊前的那抹蓝影。
甘翎打发走了王盼举,又卖了几件绣品,见万吉来帮忙,便抽身来市上逛看。
西市比东市繁华,往来多是富户巨贾。这些人买货,自不缺银子,只要货好。
但要打动这些人,更得投其所好,她来市上溜达,就是瞧看哪家铺子热闹,哪家店前拥挤,以为自家绣品做个参照。
转了两条街,她已有了些头绪,便转身往回走,谁知就瞧见了唐七。
唐七蹲在街边,一身旧衣,面上灰扑扑的,头发蓬乱如鸟窝。
他面前一张破洞草席,席子上摆着几张画,旁边一张字笺:每幅十文,两幅十五文。
甘翎见他身侧的木盒里一个铜板也没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人脾气不好,画的怕是不佳,但不管怎样,还是助其发市,毕竟都是街坊。”
她走过去,开始选画,旋即吃了一惊。那些画竟是极好,笔墨细腻,着色清新,恬淡安然之趣跃然纸上。
甘翎很喜欢,她选了两幅,放下三十文。
“多了。”唐七头也不抬,抓起一把铜板扔回客人脚边,“不识字,买甚么画?”
“你的画很好,远不止这个价。”甘翎没有生气,温声道,“将来定会以画传世。”
她说得诚挚,唐七忍不住瞥她一眼,很久没人肯定过他了,除了他的母亲,可他母亲也已过世五年。
一瞥之下,他愣住,居然是她,那个给他送豆腐羹的女邻居。
“不卖!”他脱口道,“你给我放下。”
有才的人都这般狷介么!甘翎给气笑了,她直言不讳:“你想多了,我不是施舍你!我的银子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从不乱花!——我是真喜欢这画!”
说罢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又转回来,对着那呆愣的画者道,“对了,能让白丁喜欢的画才是好画,白丁只是不识字,不是不懂美!”
唐七的脸变得发烫,他慢慢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这才俯身,把铜板一个一个捡起,仔细揣进怀里。
“都卖光了?”回到摊子前,见绣品一件也无,甘翎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多大会儿。
万吉点头,说好货不愁卖,还有人订了端午香囊。
青荷喜笑颜开,把沉甸甸的钱袋放进甘翎手里,“快数数。”
时已近午,三人买了素包充饥。食毕,甘翎发现自己的丝帕丢了,找寻半日未果,只得作罢。
“物与人一样,聚散自有缘发。”她让青荷万吉回家歇息,自己则去寻柳依依。
身为花魁,柳依依不仅姿色绝美,更能吟诗作画,往来的都是文人骚客富贾巨商。
唐七的画若能得这些人青目,前途自然一片大好。甘翎想请她牵个线。
可巧,走到半路就遇上了看戏归来的柳依依,柳依依当即带着甘翎进了家茶坊。
“甘大老板,以后咱们就在外面见,镜花楼你是万万去不得了。”柳依依坐在临窗玫瑰椅里,一身棠红绸裙,梳着挑心髻,发间是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说话时,两颗金丁香在耳畔轻轻摇动,好似忙着采蜜的蜜蜂。
甘翎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是茶桌,桌上摆着四样茶食并龙井茶。
“却是为何?”甘翎看着手里的白瓷盏道,几片嫩叶悬浮水中,青青碧碧的,如雨后西湖。
“你不要命了?”柳依依瞥她一眼,“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怨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大理寺的那些人了!他们一来,楼里根本没法做生意,妈妈都要气死啦!”
“哦!”甘翎恍然,抬手给她添上茶水,“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还请多多担待。”
说完取出唐七的画,展开,放在柳依依面前,请她赏看。
画不大,斗方间,一江横贯,浪花滔滔,一只白鸥展翅飞向天际红日,江畔绿草萋萋,一人盘坐石上,临江独酌。
柳依依看着,笑意涌出唇角,挂上眉梢,她轻轻点头,视线落在左下角的题名上,“楚山人?”
“画的很好,是不是?”甘翎笑着问,“挂在厅上不失风雅,收藏在庐,不时赏鉴也很有趣,是吧?”
柳依依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当即道:“我是不买的。”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甘翎面上,“你不开绣铺,改做画商了?”
“当然不是。”甘翎认真道,“这是唐七画的,还请柳小姐”抬举一二。”
她把唐七的境遇细细说了一遍。
“听起来是蛮可怜的。”柳依依捏着手上的嵌佛手形红宝石金戒指,挑了挑眉,“但不知相貌如何?若还看得过,帮也就帮了。”
甘翎一愣:“他是靠手艺吃饭的……”
“才貌双全岂不更好?”柳依依理直气壮,“贵客们哪个不挑人?这真要是歪瓜裂枣,我也没法推举啊。”
甘翎有些后悔,她伸手就要收画,却被柳依依按住。
“看你,又想歪了吧?”她笑道,“我只是怕冲撞了贵人。贵人是请唐七作画,又不是请钟馗捉鬼,咱们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万一,甘翎心头一跳,还要说甚么,柳依依却径直收起那画,交给门外的婢子,让送去装裱。
“我有数的,你放心就是。”
两人喝茶吃点心。
柳依依忽道:“你何时请我喝喜酒?我可等着呢!”
甘翎一愣。
“你跟那威远将军啊,你们何时和好的?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无?他做甚么了,你肯接纳他?”
她问的兴致勃勃,甘翎却是愕然不已,一再摇头:“没有的事!你别乱点鸳鸯谱!”
“你都舍命救他了,还没事?我不信!”
“真没事!”甘翎见她不信,只得把丁恩的托付说了,“我既答应了,就得做到。”
“那以后若他有难,你还要救?你几条小命?”
“你就不能盼人点儿好!”
“盼啊,我盼你早得良人,终身有靠。”柳依依叹一口气,瞥甘翎一眼,“就怕有些人自个不想。”
想的。她想要一个人,贵贱生死,不离不弃。但眼下新铺开张,需全力打点,她万不能分心,只能等以后再说。
这话却不能对柳依依说,以她的脾气,定然又要一通念叨。
于是甘翎抿唇笑了,“这可由不得我。姻缘天定,月老不牵线,我能怎的?”
她拿起块定胜糕,“别说我了,你呢,你的良人何时归来?”
柳依依的良人便是她的第一个恩客,柳依依对他倾心不已,发誓非君不嫁。
“商人重利轻别离,他要做大生意,我也拴不住他,也只能等了。”
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旋即笑了,“如此看来,你我倒好作伴,春光大好,今晚你且陪我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