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街上车水马龙,净是踏青归来之人,他顺着人流,慢慢悠悠地走到城北,抬脚进了雷公庙。
庙中清净,只一个老道供奉香火。他拿出一两银子,说要借宿,老道应允,带他去了后面静室,还奉上了清茶。
他喝了一杯,便上床歇息。静默中,暮色四合,他躺在床上,听见老道轻轻叩门进来,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灯光橙黄,他瞧见一只蜘蛛正在墙角结网。远处传来梆子声,他翻个身,继续假寐,耳朵却是竖得直直。
终于,窗扇被叩响,慢慢的三下。
他立即坐起,床板吱吱有声。
梅影翻窗入内,压低声音道:“何事要来这么个鬼地方?亏你想得出……”
没说完的,他眨了眨眼睛,跪地拜首,“将军,怎么是您?出了何事?”
丁旭易了容,妆成了林茂的模样,但妆容易改,眼神不变,梅影跟了他几年,再不会认错。
“一件要事。”丁旭让梅影起来,把查鸳鸯刀刀主之事告诉一遍。
梅影未应,反倒提出了疑问:“将军,此案已结,您这么做,是要翻案吗?陛下知道么?”
“只是未雨绸缪。”丁旭道,“身为护卫,自不能让陛下陷入险境,需将潜在的危险一一拔除,一旦事发就晚了。”
“可一旦追查,不定会查出何人何事,事关皇家,很可能会陷入党争。”梅影坐在桌前,说到这里一顿,复又继续,“将军,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丁旭心下一凛,默然无语,他思前想后,只想尽责护主,倒没想到这一层。
“不如守株待兔,对方若真要行动,就算进了皇宫,也打不过咱们兄弟。”梅影提出了建议,“说不定,刀主早死了呢,甚么事也不会发生。”
丁旭摇头:“陛下的安危不能有失,兄弟们的性命也不能白白送掉!既然有了担忧,总要做些甚么才能安心。这样,你先查,查明刀主再说。”
见他坚持,梅影只好应诺。
“那汗巾的事只能暂放了。”梅影不甘心地道。
“你都查到甚么了?”
“属下查到两点。”梅影回道,语带骄傲,“第一,那汗巾是将军您家原来的钱厨娘所偷。”
“钱厨娘?”丁旭愕然,脑中闪过钱厨娘那笑眯眯的扁脸,她做活勤快,也不多嘴,是一众仆从中最温顺的那个,她怎么会偷自己的汗巾呢?
“她因被辞退,气不过,就偷拿了些物什。一是出气,二是给好赌的儿子范贵还赌债。”梅影继续道,“这汗巾就是范贵输给牛四的。”
他忽地朝前倾了倾身子,“而牛四是孟思百家的小厮。孟思百就是一品鲜的老板,这个人……”
“拣要紧的说!”丁旭心头火起,虽说早有预料,但亲自面对时还是不免刺心。
“孟思百是封娇娇的恩客,两人虽早已不联系,但封娇娇出堂指证将军您之前,她家中突然收到了一笔巨款,白银两千两。”
梅影回想着自己去封娇娇故乡打探的情况,最后又道,“我去一品鲜找过孟思百,他承认银子是他给封娇娇的,不承认也不行,有他自己账簿为证。但他再不肯认是自己指使的封娇娇,这个混账,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他自是不能认,也不敢认。一旦认了,追查起来,他的小命就没了!
丁旭心下了然,他对梅影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管了。”
“为甚么?只要盯紧孟思百,定能查出……”梅影急道。
“我心中有数,自会防备。”丁旭打断他,“你不是也教训他了吗?料他不会在胡来。”
说完,丁旭从怀里拿出那把鸳鸯刀交给梅影,让他全力查询刀主。
梅影翻窗离开,带起的风吹歪了油灯光焰,丁旭复又躺回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同样夜不成寐的还有谷王姜望恒。他接到线报,得知丁旭去了大理寺卷宗房,不由忧心起来。
“姓丁的还想翻案不成?”姜望恒坐在书案后,对管平渊道,语气中既是愤怒又是担忧,“都怪孟思百,做事不利,区区一个羽林卫指挥使也办不了。”
管平渊未戴冠,身上只一件单薄白罗袍,显然是临时被唤来的,灯光下白发如雪。
他坐在绣凳上,闻言微微欠身,道:“殿下,丁旭已经吃了苦头,那人证也已身亡,此事到此为止吧。树敌不如结友啊。”
“先生你太仁慈了。”姜望恒盯着烛光,恨声道,“姓丁的都派人拧断了孟思百的胳膊,摆明了就是不肯罢休。我堂堂一个王爷,还怕他不成,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拿起剪刀,狠狠剪断烧焦的烛芯,“这次算他运气好,下次就没这般幸运了!”
“殿下,万万不可!”管平渊苦口婆心道,“您现在要做的是积蓄力量,而非消耗,更不可做出事来,朝中臣子可都看着您呢!他们拥趸您,想助您成就大业,您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姜望恒忽地笑了,“这倒是,特别是窦尚书,我可不能让未来的岳丈失望。”
他立起身来,“行吧,那就先放放,等宁妃寿宴过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