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癞子头还想狡辩,被屋子里冲出来的秦阿婆使劲打了几巴掌,才住了嘴,听阿婆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就说你骗不过道爷!你非不听!为了那点银钱,把命都搭进去!”
“他到底在哪!”朱焰并没有心情在这看他们演苦肉计。
秦阿婆膝盖陷进了泥地,哭丧道:“道爷啊,你饶了他,要怪就怪在老婆子身上,是我!我老婆子看那女子衣着华贵,出手阔绰,想来应该也不会亏待猫爷,总比跟着我们在这村子里吃苦受罪的好。”
“是不是吃苦受罪,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替我决定了!”每次朱焰对凡人稍有改观时,他们总会有新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贪婪和自大,“那女子是何人?!”
看朱焰真的动了怒,癞子头也不再嘻嘻哈哈,小声说道:“是旁边镇子上梦华楼的头牌,她说自己总是梦魇,听说猫爷镇宅辟邪声名远扬,便想出价买来,陪陪自己。”他膝行着抱住了朱焰的腿,“道爷,梦华楼可是西山镇最大的花楼,它在那里不会受委屈的。”
“花楼?!”朱焰又急又气,拿出一张符夹在两指间,默念咒法,腾云离开了村子,向着梦华楼方向飞去。
那梦华楼以朱红为柱,碧瓦覆顶,雕梁画栋,是整个镇子上最高的楼阁。步入花楼,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低垂的帷幕间,隐约可见身姿曼妙的佳人影影绰绰。她们或抚琴低吟,或挥袖起舞,丝竹声与娇笑声混在一起,吵得朱焰有些头痛。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道爷,好生俊俏!您这是来我们温柔乡里传道来了?”
朱焰刚踏入花楼大门,一半老徐娘便贴了上来,扭捏地挥着轻纱,极尽魅色说道。
周边的小歌女也挤在一起,窃窃私语:“难道见到这么俊美的道士,这要是能睡一晚,不给钱我也愿意。”
“就凭这张脸,若是在南风馆里,你还要倒贴钱呢!”
“倒贴老娘也愿意,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你看看那些贵公子,从头到脚穿金戴银,都不如他一袭布衣气质高雅。”
“别看了,你没听人家点了头牌,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到咱们手上。”
“唉,可惜了,不过他这副容貌,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么还花钱来花楼来快活。”
“楚楚可是全镇最美的女子,多少外乡的商客都特意来看她。他既动了凡心,来找楚楚也不奇怪。只能说啊,这男人,都是一个样,食色性也,管他和尚道士、俊朗丑陋,想的都是床上那点事。”
朱焰在这些女孩子的私语声中,跟着老鸨来到了顶层,这里只有一间卧房,整层都被这个叫楚楚的花楼头牌占据着。
听说里面不仅有书房、寝室,甚至还有一条小河,不出房门便可泛舟直到温泉池中,更有各种奇花异草,如临仙境。可见此女在楼中地位非同一般。要在这花楼混出个名堂,必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楚楚,接客了!”
那个叫楚楚的女子叼着一杆银质烟枪,睡眼惺忪从房里走出,抬眼看到立在老鸨身边的朱焰,马上将烟枪扔到了一旁,身姿窈窕,梳理着自己散落的侧发,就要往朱焰怀里倒。
朱焰凭空伸手,地上的银烟枪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另一头顶在了楚楚的肩膀上。
这时的楚楚还未察觉到危险,以为是什么欲擒故纵的小游戏,笑嘻嘻得正在宽衣解带,只听朱焰语气十分清冷问道:“猫在哪?”
楚楚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媚眼如丝,娇笑着扭动腰肢:“您好这口啊?那您先等等,奴家去把尾巴戴上,您要花猫还是白猫?”
“我要黑猫。”朱焰手上加了力,推着她往后一步一步退去,看起来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嘶,道爷您轻些,弄疼奴家了。这没有黑猫尾,白的您看可以么?”
“半月前,你从旁边村子里买来一只黑猫,现在何处?”朱焰如同冷面郎君,死死盯着那美娇娥,手上也毫不留情,将她推到了冰冷的大理石柱面上,肩膀被烟杆抵着的地方已经被烫红了,散发出炙肉的味道。
“你......你还真是来找猫的?”那楚楚被戳得生疼,已经没了心思掐着嗓子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那猫我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已经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猫、在、哪?”朱焰抬手扔出几张黄符,瞬间化作了几团磷火,将房间内的桃红帷幔全都燃起,木制房梁也开始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你疯了!放开我!妈妈!快来!救命啊!妈妈!这人是个疯子!啊!”烧成灰烬的帷幔带着火星飘散在房间里,房顶的木梁也开始往下掉落大块的木屑,楚楚已经花容失色,对着门口大喊,而朱焰依旧是入白玉石雕像一般,岿然不动,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猫、在、哪?”
“死了!它死了!快放开我!妈妈!楼要塌了!救命!”
一室红光,映在朱焰眼中,天神容颜如今已经成了怒目金刚,“怎么死的?”
“它自己贪玩,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我还没找你们呢!你们还有脸来找我,我花了大价钱买来,邪祟没除,自己先死了!什么灵猫!我呸!”楚楚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娇媚仪态,对着朱焰破口大骂道。
“就在这楼里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快放开我!滚啊!”楚楚疯了一般,挣扎着想逃出朱焰的手心,眼看着房间将沦为火海,炙热的空气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朱焰仿佛听不见她的吵嚷和咒骂,隔着绿纱门望了一眼屋外尽欢愉的人们,面露悲悯:“小七最怕孤单,它一个人的尸骨留在这,以后他知道,又要闹的。你,就留在这陪它吧。”
朱焰双手结印,更多的黄符从他腰间飞出,将梦华楼渐渐包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栋楼阁瞬间笼罩在一片刺眼的火光之中。
紧接着,火焰如同被唤醒的巨兽,从符咒的中心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梦华楼的每一寸角落。
宾客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周围火星飞溅,惊慌失措,四处逃散,但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超想象,刚还沉浸于温柔乡的诸人,如今已经全都被困在了火海之中,绝望地呼救;曼妙佳人此刻都收了媚态,在地面上爬着、滚着,纷纷寻找生路。丝竹弦乐声尚有余音绕梁,哭声、喊声、求救声与其交织,混乱不堪。
“小七喜欢热闹,你,你,你们,都留在这陪它吧。”朱焰静静得看着冲天火光,眼神涣散,“而我,要去下一世找他了。”
地下钻出的阴差们,大口喘着粗气,敢怒不敢言,幽怨地瞟着遗世独立的朱焰,“诶呦,大贵人,您......您这是做什么呀!”
“蛇佬只说我不能坏他因果,没说过,我不能坏他人因果。”
“完咯,完咯,账又不平了,这些人阳寿都未尽呢!”
然而阴差的抱怨并没有传到朱焰耳朵里,他早已化成了青烟,飞往下一世了。
半年后,烧成炭黑的土地上,又建起了一座新的花楼,改名醉春苑,仍是宾客满堂,游人如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在花楼门口,多了一座黑金打造的灵猫雕像,负责镇守着焦黑土地下埋葬的几十位亡魂。
山下人声鼎沸,山上仍旧是冷冷清清,西山观内,白胡子的老道长端坐在道馆门口,一个劲地往山下望去。
“师父,回去吧,别等了。弟子下山都问过了,人家说玄清就是因为爱上了花楼的姑娘,想带那姑娘私奔,被花楼老鸨发现了。玄清一怒之下燃了花楼,与那姑娘殉了情,还拉了众人陪葬,真是罪过,罪过。”
老道士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符纸捏成了一只蝴蝶的样子,朝远处扔了出去。
蝴蝶振翅,穿过头顶的枝叶,带着一行小字,向日光飞去:
凡心不死,道心不生!红尘过客,因一情字,终身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