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题彩帜,酒旗相望。
长安酒肆,李瞻独自在二楼房内喝酒。
房内除了他,只有阿妩姑娘,阿妩并不吵扰他,只安静弹奏琵琶,偶尔为他添酒。
李瞻双眸放空,脑海里反复变幻的画面,不足为外人道。
在那日大雨中,他忆起了所有事。
是忆起,并非预言——因为他确信,那些事情,已经在上一世,一五一十完整发生过。
那些残留在脑海的画面,气息,声响,都无比真实。
他能看到旁人眼眸中闪动的贪婪,能听到言不由衷的笑意,甚至,能回忆起夺位时的血腥气……
李瞻缓缓闭眸。
上一世,父亲继位后执意想把皇位传于大哥,他暗中给父亲下毒,设计让兄长坠入悬崖。
从此,兄长双腿残疾,再无夺位之力。
李瞻仰头又饮了一杯酒,眸中寒芒森森。
他能理解上一世的自己。
皇位是他暗中谋划夺来的,为此耗费无数心力,他无法容忍父亲的做法,最终被逼谋逆……
他并不亏欠任何人。
时势逼人,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上同样的路。
李瞻抬手,阿妩立刻放下琵琶,款款走来:“殿下此刻就要点香吗?”
李瞻颔首:“点上吧。”
阿妩纤纤十指捻起香丸,投入香炉之中。
这是西域传来的沉水香,可助人沉入梦境。
香气袅袅萦绕,李瞻蹙眉,缓缓沉入睡梦中。
自从想起前世之事,每夜梦境,都是前世的画面。
但只靠夜里短暂的沉睡,李瞻并不满足。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沉入梦境,是……为了一个女子。
那场大雨中,他回忆起了前世之事,但皆是夺位理政为主,涉及她之事,也是在夺位主线之下。
但这些片段,无她名姓,无她面孔,也无她结局。
唯有梦境之中,他方能和她相见。
他贪婪的想要多看她一眼,哪怕传闻中这沉水香有损身心,他也在所不惜。
但他一次都不曾,看清她的模样。
梦中的她,总是或侧对,或背对,或跪对自己,回廊斗转,宫苑深深,他迫切看清她的眉眼。
可她的面容,含烟笼雾。
从冷宫,到前朝,她始终陪在自己身畔。
冷宫的一线天光下,她的侧影温婉凄清,没有炭火的冬日掖庭,她采集柏树枯枝取暖,她从不怨天尤人,笑说房内有柏树清香……
在自己亲手做的秋千上,她杏眸微弯,笑颜璀璨。
北苑有葵花菊花芍药花,她为自己酿芍药酒,膝上趴着一只蓝色瞳孔的猫……
曲江楼畔,花落如飞雨,她盛服昳丽,被人簇拥,点评诗赋,结交才子。若璀璨明珠。
月华倾泻而下,她奋力推开宫门,火光漫天,箭如雨落,她望向他的眸光,果断沉稳,又决绝悲切。
……
可在自己登上皇位后,她短暂闪过的画面,却如同逐渐枯萎的荷,再无一丝生息。
李瞻沉在梦中,想要看到她的结局。、
每个梦境的结局,她都是孑然一身站在高楼之上,翩然若仙,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
还好,在所有的梦境里,他都紧紧抓住了下坠的她。
他未曾失去她。
之后呢?
为何之后所有的画面模糊不堪,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李瞻心头惆怅难言。
阿妩走过来,低声道:“殿下若是心中有挂念,如此自苦,不若早做谋划。”
李瞻看向她:“你怎知我心中之事?”
阿妩叹息道:“此地客来客往,有多少人心有所系,却苦求不得,殿下每日神情恍惚,我自能猜想到一二。”
李瞻初听她把自己当成苦求女子不得之俗人,觉得颇有几分可笑。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魂牵梦萦,却想见她一面而不得,不正是应了心有所系,苦求不得吗?
李瞻有了几分兴致,淡淡问道:“那些人最后可曾如愿?”
那姑娘笑着摇摇头:“既然有所求,自然要有所作为,有所作为者,哪怕最后未曾如愿,终究也能释然。”
李瞻陷入沉思。
他当然也想要有所作为。
但她目前只出现在他梦境之中,要找寻何其艰难。
上一世的线索看似很多,但都无从下手,梦中的香气,是他以为的突破之处。
但这么久了,仍然徒劳无功……
李瞻以手抵额,心思沉沉。
按照他回忆的前世之事,她如今已身陷掖庭,在掖庭种芍药。
他在宫外,自然鞭长莫及。
暗中打探掖庭,将她救出苦海?!
李瞻迅速回想,上一世,他靠着在后宫的这些时日完成了几件大事。
拉拢贵妃,推倒皇后,结交宫禁统领……
与其让她出来,面对未知的局势结局,不如……自己重入掖庭,陪在她身边……
李瞻心跳缓缓加速。
重回掖庭,他并不恐惧,有她在身畔,昏暗无光的冷宫也被光芒笼罩。
他要陪在她身边,分担她受到的苦楚。
*
国子监终究碍于崔家的情面,将六部观政的名额留给了崔凌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