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荷风阴森森吐出长夏教他的套话:
“肥豚,一竿医师治好了你的腹疾,你该如何回报?不如,就将诊费换做粮米柴布,让同住江岸的大伙们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富余年?”
南宫荷风同时以内力传音回问长夏道:
“你与那竹竿,是一伙的?”
纵他灵鼻通天,嗅得出那满肚肥油里寄生了吸血长虫,可他如何能嗅知此头肥豚过往的贪婪罪状?
长夏无奈:“我与你一直是一伙的,你不知道?”
长夏又道:“你无须把他想得太高深,他单纯就是想治病,故意挑个显眼人物,好劝人少食鱼生。”
南宫荷风莫名有些愠恼:“你很了解他?”
长夏笑:“梅初雪说的。”
“噢。”南宫荷风着实不懂了,一竿医师痴迷上先春凌艳的第一枝雪,乃人之常情。可那个眼中空漠无情的梅初雪,为何要去了解一根竹竿的心思?
南宫荷风一直以为,梅初雪与他是同样的异类。
“多、多谢二位神医。”富豪以绣帕捂住口鼻,他方才在诸多贵客面前出尽丑态、受尽侮辱,却不得不感恩接受花海医师的诊治,回报以高价诊费。
与此同时,来自神秘花海的医师,已然落在了停泊于西边江岸的某只远航船上:
“小朋友,你好呀。”
榻上病童,顿时激动地睁开了浮肿眼皮。
小童双亲皆是江湖人士,他自小听着各色江湖传奇长大,他掌中亦有握剑的茧,他临死前的心愿便是,去江夏城,亲眼看见剑神于囚月楼之上舞剑。
剑神不可哀求,但能与新鲜出世的花海第一医师,近距离接触交谈,也不枉来这江湖一遭了。
病童软在榻上,唯能奋力低喊出他自己的名字:
“你好,宝夕篱,我叫聂长柳。”
夕篱嗅见了熟悉的濒死之人特有的黏滞酸气。
夕篱看向时刻守候在病榻边的悲戚双亲:
“为何不向墨荷坞求救?”
江夏城与临邛镇一样,市上皆无乞儿;夕篱毫不怀疑,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们,一小部分受梅大师兄招拢,为剑神的梅林所庇佑;大部分聪明人,应当投靠了墨荷坞,与江中隐皇帝同享这一座欢乐城。
病童父亲双鬓微霜,他握紧剑把,直言答道:
“前九龙帮帮主,柳司江,于我夫妻有大恩。我们无力替恩人复仇,却誓不能向仇家低头求援。”
病童母亲同样佩剑。两柄剑,一柄是她儿子的剑。她颤抖着握住那一柄短剑,气息同样坚定。
“我明白了。”
夕篱嘴上说着理解,却径直伸来二指,探入精心包裹住病童的层层厚褥中,精准按住了那瘦削手腕上的濒危脉搏。
“住手!医者多事!坏我侠义!”
男人“刷啦”拔刀出鞘,却被妻子反手制住肘臂。
“呼……”
病童急促且微弱的呼息声,骤然变得舒畅平缓。
“我说了,我是花海派的,不是他们万华派的。”
夕篱一面将淳和真气导入病患体内,一面伸出左手食指,远远戳了戳抱臂等候在江心的了了药师:
“我姓宝、又不姓梅,我不是墨荷医师、也不是青菊谷药师、更不会是黄梨庄的什么外姓养子。
“我乃花海第一医师。”
男人看看儿子,又看看来自花海的宝医师,片刻犹豫后,决然挣脱了妻子的掣肘,坚定大喊道:
“我聂伟锋,与万华派,永生永世是仇家!
“我们江湖武林,与那绣花司,永远势不两立!
“天下是你皇帝的天下,江湖却是我们的江湖!
“我们绝不退让!我聂伟锋,誓死不服!”
夕篱无谓地看着不屈侠客直指在他眼前的那一寸剑光,仍然不停手诊治:
“噢,你与绣花司势不两立。”
宝医师的语调,并不高,但无须支棱起耳朵,更无须一双灵耳,水岸间众人,皆听得异常清楚:
“可我听着,怎么是你们怕死了那绣花司?
“我再说一遍,我宝夕篱,乃花海第一医师。
“诸君,可听清楚了?莫再将我宝医师指作绣花使,硬要分出个清浊两端,白白拖累了无辜性命。”
夕篱右手把住病童手腕,左掌心往上一翻:
“嗤!”
那一柄由慈爱双亲为年幼爱子特意打造的短剑,赫然自母亲腰间,凌空飞入了宝医师手中!
楼上高层筵席的某些白头贵客们,瞬间回忆起了、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侵入骨髓的致命惊恐:
当年那个比祸水更为癫狂的大魔天保,在襄阳血宴上以内力凌空吸来的,也不过是一只白瓷小勺!
而今夜这个宝医师,居然生生吸来了一柄剑!
他明明看着比天保,还要年少无知!
“诸君,最末说一遍,我,确然姓宝。
“我乃师承天保妙手神功的唯一关门弟子。”
宝医师以他堪与天保匹敌的恐怖神功,将他字字清晰的内力传音,强制注入水岸间的每一只耳朵:
“我,宝夕篱,乃花海第一医师,亦必将是江湖第一医师、天下第一医师、前所未有的第一医师。
“师傅告诉我,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故在我眼里,唯有病患,毋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