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哭着、闹着,说阿翩不想爹娘走呢?
白雪亭默默倾身抱膝,低下头。
咚、咚。
藏书阁外有人轻轻敲门。
“雪亭,老师给你做了点心,出来吃两口吗?”
是杨谈的声音。
白雪亭摸了摸脸颊,是干涩的。
她缓了缓,从梯子上站起来,忽地“砰”一声,脑袋传来剧痛,瞬间不受控制地两行眼泪横流。
她低估了自己的身高。
起猛了,狠狠撞上了书柜顶层。
一摸脑袋,果然撞出个大包。
好悬脑子没撞傻,她眼前冒金星,小心翼翼爬下梯子。
一打开门,杨谈看着她,原本张扬的笑意瞬间收敛:“你眼睛怎么红了?”
白雪亭指指脑袋:“撞的!”
疼死了。
杨谈舒了口气:“还好,我还以为你这泼辣小娘子躲起来偷偷哭了。”
白雪亭冷哼一声:“你听起来很幸灾乐祸?”
杨谈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双臂往胸前一抱,发尾在风中飞扬:“老师要求苛刻,我被他打手板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就是罚写吗?我刚来蓬庐那年天天被罚。你底子好,人又聪明,学得那么快,才偶尔犯次错就受不了了。”
白雪亭狐疑看过去:“你底子也不差吧?”
杨谈撩撩头发,故作高深感慨道:“本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学得头悬梁锥刺股,还比你多念了三年书,课业上才勉强跟你打平手。”
他忽低下头,一双朗星似的眼睛夸张地眨了一下,睫毛纤密如羽。
杨谈噙笑道:“所以啊,你实在是厉害得很。”
白雪亭怔了怔,近距离之下,她才发现他瞳仁黑得过分,像一汪幽深潭水。倘若不笑,应是很冷峻的长相。
只不过他经常笑,十二分少年意气,有股飞扬跋扈的正直。
……听起来很奇怪,白雪亭偷偷笑了一下。
换成杨谈狐疑看向她:“你是不是心里在说我坏话?”
白雪亭撇开眼神,“没有。”
杨谈追上来:“一看就有!”
她立刻加快脚步,不自觉笑意加深。
人还未至灶台,清香已经扑鼻。
是桂花的味道,馥郁却雅致的香,浓到极处,还能品出一星半点的涩。
魏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圆子,上头撒了一把黄澄澄的桂花。白雪亭细嗅,隐约有酒气。
“酒酿圆子?”她微讶道,“老师会做?”
“从食谱上现学的。”魏渺放下衣袖,从“不熟练的厨子”又变回那个“熟练的老师”。
他对白雪亭道:“记得从前我去探望隐年与露华——那时你还小,兴许不记得了。隐年便说,你好养活,不爱山珍海味,只爱一碗圆子。糯米不消化,经常要吃得撑了,哭着让露华带你去散步消食。”
白雪亭更惊讶了:“您……见过小时候的我?”
魏渺淡笑,平和眉目间有一种包容山海的广阔:“那年你才两岁多,走路还歪歪扭扭。露华和隐年带你去甘南道仙海,我正巧在甘南道任巡按。”
两岁,还不是记事的年纪。
魏渺又笑了笑:“你不记得我,我倒还记得你。不肯让我抱,往我官袍上泼墨水,一大片,仙鹤图样都成了一团黢黑。还好是在甘南道,圣人看不见。”
任谁被揭短——尤其是小时候的短,都尴尬得抬不起头!
白雪亭蓦地脸红:“那……那您怎么不早点说啊,我一直以为您只是我爹娘的旧识。”
没想到,她小时候魏渺还抱过她呢。
魏渺望着她,目光慈爱,泛白的鬓发被风吹起。
他轻声道:“因你前日才改了口,愿意叫我老师。”
白雪亭愣住。
……她的确,一直叫他“魏公”。
打心眼儿里,白雪亭不认任何一个老师。国子监的未必配,李氏族学的更不配。
她自认第一位老师是爹娘,白适安教她认字,江露华教她骑马。
珠玉在前,她对谁都低不下头。
但什么时候,她愿意自认为魏渺的学生呢?
说不清了。
也许是杨谈拿着魏渺给的钱袋子,给她买海棠绒花的那一刻,
又或许,是在魏渺讲学时,依稀听清他付与诗书中的弦外之音,知道他与爹娘有一样的抱负。
他与长安的宗室勋贵不一样。
白适安与江露华两条命,保护的不仅是那些废物勋贵的平安,也庇佑了像魏渺这样,兼具仁心的、真正的学者。
白雪亭无言低下头。
她端起那碗圆子吃了一口,温温热热的,从舌尖蔓延到心口。
……但是真的很难吃啊。
白雪亭默默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