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结局,其实并没有什么悬念,那个把婆娘打走了的男人虽然很会异想天开,但是也很擅长放弃啊。
素婉只对他用了个定身咒语,罚他在她家门外站了两天,动不得,说不得,吃不得,喝不得——咒语解除那一刹,他便很有眼色地飞快爬走了。
仿佛当了三辈子乌龟呢。
简直对“爬”这个动作熟悉得不得了呢。
全然不像饿了两天呢。
但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当笑话说的事情。
对龙萤村这样的村落,从外头来的女人,是极要紧的。
若是她们都跑了,那还有谁来为此间的男子汉们生儿育女呢?
须知那些男子汉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们也有爹娘,而他们的爹娘不得不为祖宗的香火考虑啊。
纵然男人们自己不愿替那个丢了婆娘的倒霉鬼去找人——以免挨一顿妇人的拳脚与法术——但这个趋势也不能不防。
他们自然是要求到族长门上,于是族长家的妇人,在村里女眷中辈分最大的三太太,便派了个小孙女儿将素婉请了去。
“他七嫂子,我倒也不是说你不好,”三太太说,“可是你教那些法术,不该透给那些个外头来的女人!”
素婉道:“三太太说只教咱们自己的女孩儿,我也确是这样办的,可谁知那些外头来的女人,是从谁那里学到的呢?壮子家的婆娘跑了,可他家原没有女孩儿在我这里学法术的。”
三太太就叹气:“外头来的女人们,姊姊妹妹的,总有些人互相传授,但凡有一个人会了,便难说她私下里教给谁。要不,那些个法术,你就再不要教了罢。”
素婉也跟着叹气,仿佛也为这村子的未来忧愁似的。
她道:“我原想着,叫姑娘们学会了,今后嫁了人,好抬着头走路,可也总不好说,只有姑娘们能学——那些媳妇们,也是她们的公爹婆母送来的呀。”
三太太一噎:“蒙蔽人心的坏女人,也是有的。”
素婉假作没听懂,点头道:“正是有坏人,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说来那婆娘自己跑了,固然不是什么本分好人,可壮子难道就是了?若不是他天天打骂,那妇人怎么就敢逃了?她独个儿逃去山里,便是浑身铁,打得几个钉——说不定要丢了性命的呢!”
三太太就有些尴尬,道:“好不好的,总是咱们自己家里的子弟,你也没得向着外人罢。”
素婉冷笑道:“照这么说,我也是外人了,怪道他敢来我家门前闹事。原是这龙萤村里,就没有我们这等外人的容身之地,嗯,好得很。”
三太太一惊,连忙摆手:“这哪里能一样!哎呀呀,他七嫂,你若是外人,那我不也一样是外人?可别这么说——你想想,若不是那壮子无赖,在我家里撒泼打滚,我也不至于来为难你呀——你再念个咒,叫她们以后再不能用术法,这事儿也便罢了。”
素婉一挑眉,道:“这倒是不必,多少姑娘好不容易学出来的术法,就此不能用了,岂不可惜?我有旁的法子!”
“那你……”
“三太太若是叫那壮子缠得头疼,我使个手段,叫他阖家满门腿脚残断,再不能来您这里搅扰就罢了。”素婉道。
三太太脸上立刻变色:“那可使不得,使不得!他七嫂,咱们做什么,都是为了这村里和睦!你何必——哎呀呀,你就叫那些外嫁的女人不能逃出这村子,不就得了?”
素婉道:“若是村中人人待她们如亲生姊妹女儿,她们何必要逃?还不都是过不下……咦?”
她话尚未说完,便觉舌尖一木。
那是村里有人用法术,影响到了她,可她法力比那人高,于是只是言语滞涩了一霎。
可三太太却是动弹不得了!
这是什么人念了定身咒?为何要为难一个老太太?
莫不是……
素婉心里一惊,忙起身抢出门去。
果然,族长家里连人带牛,连一只花狸猫,都仿佛被钉住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再动。
往外去看,便是天上飞的鸟雀,也直直落在了地上,羽翼还是方才飞翔时张开的模样。
——定身咒多半只能对一个人用,若是本事好,能对几个站在一起的人用,若要叫整个村子都动弹不得,那得是法力挺高的人物才能用得出啊。
村里人竟有人能拥有这样的能耐?
素婉匆匆放出神识探查,却只见几名妇人,在村中打谷的场上聚作一堆。
她们自然也瞧见鸟儿掉下来了,一时间欢腾起来:“咱们的法咒成了?真成了?”
“连鸟雀也掉下来,那些杀才必也动弹不得了!”
“天哪,天哪!也不知这法咒顶用多久,咱们须得快走!”
“就这么走?不去见七嫂一面,谢她一谢?”有人犹豫。
却也有人心思明白:“谢什么谢,她神通广大,咱们心中想着什么,她必是有所感的!我们赶紧走了是要紧,否则叫人捉住,咱们固然是要倒霉的,可法咒是她教的,她也一样要被连累。”
“难道不捉住咱们,便不连累她?”众人一边跑起来,一边有人又追问。
“自然也是要连累的,所以她若知晓咱们要逃走,说不定会阻拦呢——你有本事抵挡她么?”
于是再没有人有异议,她们这就准备逃了。
农妇们的身体底子固不会太好,到老了必有许多毛病,可还年轻的时候,却是很能奔走的。
她们合众人之力一起发动了那定身咒,却不知这咒语能用多久,于是此刻便用尽了全力逃跑。
素婉有些诧异她们选择的时机,现下是白天,不比壮子家女人逃走的夜晚。
这会儿逃走,没了夜幕掩护,不怕村里人追上去吗?
——但当在她们中看见族长为瘸脚儿子娶的新妇时,便觉得好像也不奇怪了。
大概就是这个不甘认命的女人,看到婆母去找她,又不知她的立场,便豁出去找了相熟的几个女人,先下手为强地逃了。
素婉看在眼中,便收回了神识,一手虚晃,便笼起一把风。
将那一把风放出去,便将她们数人都裹挟起来,飘飘摇摇越山穿岭,向着远方的市镇而去。
那几名妇人初时无不惊恐万状,只当自己要被捉回去了,可眼见自己在云雾之间越飘越远,却逐渐放下心来。
甚至还有胆大的,招呼同伴:“喂!你说这是怎么的?莫不是,莫不是七嫂怕我们走慢了,被人抓回去,来救我们?”
“我猜多半是七嫂!”
“我就说,七嫂这样的好人,一定只会搭救我们,唉,我们很该多给她做两双鞋的!”
那阵风是素婉的神识所化,她们说的话,她自然是一字不落全都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