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陆洵恰好抬起眸子,察觉到云意的目光,他眼尾上扬,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惊得云意立刻垂下头去。
那眼神淡然若水,像随意略过一眼路边的花草,不带任何情感。
云意做了什么,又或在陆家想要依附于何人生存下去,他都不在乎。只是,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云意一双小手在肚子上来回搓了几下……
陆洵思忖片刻,当即转身对贺老太太说:“祖母,大家久坐屋内,谈天半日,想必肚子也饿了。不如上些点心来与妹妹吃,妹妹初次来,好让她尝尝杭州的糕点。”
话音刚落,云意怔住,暗搓搓将手收放在两侧,心头却像被一股暖流包裹着,连带着掌心也变得温热潮湿起来。
她望着陆洵的目光之中满载谢意,而他像是没察觉到,脸上一片漠然。
“也是!我当真老糊涂了,快,去上些点心来。”贺老太太笑着吩咐下人,又转头对秦适“数落”起陆洵来:“瞧瞧这孩子,现在一心都在云意丫头身上了!”
秦适见此自然是心中欢喜,溢于言表。再看云意面带春风,他便对陆洵更加放心了。
一旁陆松却是不解地歪了嘴,心想:早却不提,现在才说。看那小丫头还怪开心的模样,真是可笑。
几人吃着点心,聊聊家常,很快柳若淑就拿着东西进来了,偏她前脚刚进,刘玉徽后脚就带着丫鬟也捧着一模一样的进来。
“不用你的了,下去吧。”贺老太太一句话便将柳若淑打发走了。她走时刻意放慢了脚步,深深望了陆松一眼。
陆松知道自己母亲不喜欢柳若淑,是借机在外人眼前抬刘玉徽,左右与他无关,因此他也置若罔闻,并不会替自己心爱的姨娘说半句话。
刘玉徽占了上风,又有婆婆撑腰,平时受的气今天都找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对云意更是亲昵地拉过来给了一只金猪与她挂脖子上。
秦适这下更开心了。大笔一挥,将婚书三两下写好。云意和陆洵各自签字画押,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
陆松为云意办了接风宴,一切都按照最高贵的宾客档次来。
一时之间宅内所有下人都知道陆家来了位小姐,与大少爷又有婚约,想来日后也会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因而都对这位新来的表面忌惮三分。
席间,云意发觉身旁的陆洵神色冷淡,她那时只以为他是个慢热之人。
陆洵待人接物自有一个度,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是从容不迫,鲜有出错。反倒是她,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多数时刻都恨不得躲在秦适身后什么话也不要说。
酒过三巡,秦适咳嗽不止,云意溜出去,想翻找行李中秦适常吃的药,她刚走到门口,突然身后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去哪儿!”
是陆阔。他早早下了桌,本在院中游荡,远远看着云意,但见她出来了,便猫到了门柱后面,要吓她一吓。
云意果真被吓得一个激灵,但又不好说什么,因此沉静片刻,方简短回应:“去拿药。”
“拿药做什么?”陆阔绕到她跟前,想伸手捏她的脸蛋,被她侧身躲避。
云意没好气地解释道:“我爹咳嗽了,得吃药。”
“吃什么药?”陆阔不依不饶,还在追问。云意被磨得失了耐心,不再回应,错过他想往前走,却被他一个勾脚,整个人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云意爬起时,积雪上印出一个人形来,陆阔指着那儿叉腰狂笑。
不远处,陆洵坐的位置靠外,他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云意摔倒时,他怔了片刻,无从落筷。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兴致,端起酒杯与秦适小酌一口,再望向外头,云意早已跑开,不见踪影。
屋外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屋内却人声阵阵,炭火旺着,暖融融的似在春天里。
这一夜,云意暂宿在刘玉徽院中,与陆洵的幼妹陆篱同一个房间。然而陆篱睡在内间柔软的床上,她却躺在外间平时贴身丫鬟睡的窄小硬榻上不能入眠。
倒也不是因为床而睡不去,只是想到即将与父分离,难免心中感伤。
秦适在陆家并未逗留,次日天蒙蒙亮时便启程出发。陆松依照贺老太太的吩咐,给足了上路盘缠。宅门缓缓打开,天气阴沉,秦适背着行囊跟一辆牛车往城外方向去了。
宅门关上时,云意被一阵鸟叫声惊醒,猛地坐起,瞥见床头压了一封信。
——云意,爹自往京中去了,今后一切仰仗陆洵。莫思莫念,安度年华。
短短两句话,却承载了秦适对云意的不舍。他平日里话是那般多,分离时却是惜字如金,想来也是怕写多了反惹云意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