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蹲下身子，连呼吸也轻了几分，他伸出手抚摸着这只箱子，指腹滑过上面繁复的纹理，古朴而又沉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这些书对于宅子里的其他人来说可能还不如一吊钱来得重要，而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份无价之宝。

虽说本朝已改制科举，但寻常人家根本没有机会读书，更不要说这些典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周夫子，恐怕也没见过这么多宝贝。

他险些忘了，当年云意的祖父官拜太尉，是何等的风光。不过秦太尉风光的时候，可没陆家什么事，也不曾听说陆家受过那位表亲的恩惠。

到了云意出生，早已是个贫农之女，现如今还要来投奔当年在秦太尉眼中，不过一个卖货郎的后人——真是风水轮流转。

云意将箱子扣上，凝视着陆洵，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也随之跟着小小地振奋了片刻：“哥哥要细心收好。”她的眼神笃定又坚韧，像是送别时鼓舞丈夫建功立业的小娘子般。

“姑娘，我回来了！”青葙的声音远远地从院门口传来。

陆洵接过箱子，起身时眼中的光芒已然熄灭，他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云意同他道别时，他也只微笑着点头，出去时甚至没有理会青葙的问好，只拿着东西快步离开了。

青葙从外头一进来，就拉着云意的手促狭一笑：“姑娘同少爷待了许久，可是办成好事？”

“放肆！”云意猛地抽出手来，“你当我是什么！”

青葙仍旧不知好歹地说：“害羞什么？我方才在门缝中可都看到了，陆洵少爷欺身上前，将你……”

“我们并未逾越半点！”云意着急解释，完全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只一个劲儿地说：“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嗨呀我的好姑娘！这高门大户的女子出嫁前，都要送自己的丫鬟去试上一试，可别说你不知道这些……不过，自己亲身试的，我倒是头回见！哈哈哈……”

简直是对牛弹琴！

云意恼得拂袖而去，将青葙一个人晾在屋里头。她一路小跑，青葙着魔般的嘲笑声像催命铃在耳边不停地响起。

等她气喘吁吁，四肢无力时，不觉间已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屋子前。

这里只有泥墙瓦房，看上去不像主人家会居住的地方。

天幕渐渐黑了下去，云意再看四周，只能看到建筑形状，却分辨不清颜色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回走了一段路，却在一个黑漆漆的岔路口失去了方向。

星辰高悬，闪闪亮着，但底下的路却完全看不清了。

正此时，高高低低的狗吠声从方才她有过的地方传来，甚至还有锁链上下舞动的声音。

“父亲……”云意吓得眼泪掉了下来。

忽然间，只听到一声十分清脆的铁链断裂声，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四只脚在地上快速跑动，撞击着地面的声音。

云意整个人像被按住了一般，哆嗦着停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猎犬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护住头，却在要喊出声的瞬间被一双手拥入怀中。

“多财，你又跑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声，气息中带着十足的沉稳。

是陆洵。

猎犬绕着他发出呜呜的叫声，双足站立起来，往他身上蹭。

云意身子发抖，不顾一切地往他怀里又挪了几寸，直至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陆洵腾出一只手来，摸到猎犬的头，揉了几下之后，用力拍了一下它的后背，呵斥道：“回去！”

这犬果然通人性，哼哧哼哧地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跟我走。”

陆洵放开了云意，转而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他将云意领回自己院中，烛光下云意脸色惨白，眼眶发红，仍在低声抽泣着，显然方才被吓得不轻。

他才刚出院门没走远，就听到有人跑出来的声音，回身一看竟是她，若非他疑心跟上，她恐怕早就被猎犬伤了。

“出什么事了，你要这样跑出来？”陆洵耐着性子问。

云意在懵懂知事的年纪同秦适奔波路途之中，并无人教她男女之事，故而她对此向来羞于启齿。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不曾被人伺候，对主仆之分界限不明，况又受过祖母教育，待人亲厚有礼。

现在要让她对着陆洵告一个丫鬟的状，她却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不说？好，那我去问青葙。”

陆洵观云意面色，早已猜透七八分。他前脚才出来，青葙一进去就让人跑了出来，想必是看到了什么，以此威胁也说不准。

云意并未阻拦陆洵，只坐在一旁平抚心绪。

“小五，送姑娘回去，再把青葙叫来。”

陆洵吩咐下去之后，绕到书桌上提笔练字，云意起身时悄悄瞥了一眼，发现他字迹工整，笔锋利落，想来是经常写。

“等等。”她刚要出去，陆洵突然又开口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