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某人每周吃一次芭菲我还是请得起的。”他没好气地翻出白眼,“在看不起谁呢,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天天在想什么。”
“每周一次?”你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那我下次想吃吉祥寺的森田泡芙。”
“喂。”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这蹬鼻子上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刚刚在这不好意思的人是谁啊?”
“客气一下就差不多了嘛。”
“差很多好吗?”
“有吗?”你舀了口奶油塞进嘴里,“但不管客气几个来回,光来也还是会请我吃吧?”
“「烦死了,闭上你的嘴,吃就行了」之类的。”
被预判到行为的星海光来猛地一噎,臭着脸瞪向你,你抬眼稳稳接住,完全不怵地朝他眨了眨。
他那身欲炸未炸的浮毛只好贴着无处发泄的情绪不情不愿地落回原位。
“……你这样在大学里真的不会得罪人吗?小栗小姐?”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凡事,差不多就行了」——研磨经常这么说。我觉得还挺有道理。”你晃晃手里的甜品勺,身体力行地向他透露自己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进入大学后,他在你嘴里听到的人名慢慢变多了,学研会的井上、麻美、晴子,兼职的居酒屋里老是翘班的前辈伊豆田,靠谱的杉井太太,还有牛岛、黑尾、孤爪这些他高中时就耳熟能详的名字。
那些人有时候成为你们对话中某段话题的主角,有时候又在某个随口提及的事件里一闪而过。
什么最近尝试用麻美传授的技巧煎鱼,但还是完全失败。
什么黑尾跑步时遇到牛岛被对方毫无自觉的直愣呛了一大口好好笑啊(见《另类背德关系》)。
什么和研磨直播双排打游戏总被他吐槽唯一作用是当弹幕捧哏,作为报复你以社团的名义强制他参加人多口杂还特别无聊的聚餐,从他充满抗拒的痛苦面容获得了些许补偿之类的。
认识的、不认识的家伙跳进你的生活,再经由你的嘴巴被光来知晓,在脑海里编织成网。每一帧画面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他都想象得到。即使你把那些烦人的事消化成好笑的话题吐出来,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为此烦恼,他也不会跳过那些想象。
想和打工店里的前辈搞好关系发消息约打游戏却被认为是越界骚扰的时候,一定是满脸震惊然后对着人家自然而然地说出一句「你有病吧」,你分不清那些前辈和你的攀谈到底是客套还是真心想要交朋友的邀约,只是因为你在过去十几年里就是这样真诚地待人,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世界也以同样的逻辑包容万象。明明虚伪的是对方,受到指控的却是自己,打工结束回到公寓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有没有找麻美、晴子、井上或是黑尾和孤爪倾诉,在他不知道的世界角落里所发生的那些时刻,是一束无法被得知燃烧情况的蜡烛,火苗掀动还是熄灭,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在风里摇摆,以怎样的方式留下焦黑的烛芯。
在不停的试错和碰壁中摸索出交往的距离、说话的分寸、行事待人的尺度,你有属于自己一个人要走的路,但偶尔他会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哭。
因为睫毛会湿光,眼睛会肿得很丑,来不及流出来的眼泪会在鼻腔里积成黏糊糊的液体,而他可没办法给你递纸。
薛定谔的眼泪和他错开了时空,他只能在听你延后的抱怨时偶尔幻想那些眼泪的重量,并为之计数。
你去花小金井的频率从原本的一周一次慢慢减少到两周一次,再后来……不是被八仓老板临时拜托顶班,就是又被以前音驹那对欺诈犯和布丁头的青梅竹马拉去搞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直播?炒股?后面突然说要搞个公司。他有时候是真怕你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幸郎说他听上去真的完全变成了空巢老人,星海光来在电话捕捉不到的地方翻了个正大光明的白眼,骂骂咧咧道不管是空巢还是老人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黏在他旁边了,但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在彼此生活里的存在感从来没有淡化过。
line聊天窗口里的消息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八百条,大到和孤爪研磨尝试炒股一起创业,小到路边很丑的花、难以下咽的怪味糖、期末复习熬没了的两百根头发。
那张嘴变成了敲击智能手机的手指,原本应该是「光来」出现的地方被各种各样的生活细节填充。
社会人和大学生,你们的圈子被不一样的社会身份隔成很难兼容的两岸,但你从来没有让他缺席过自己的每一天,这就是不必说出口的「光来」。
有时候他和牛岛在训练休息时聊天会提到你,然后某一天就莫名其妙得知你和牛岛若利结识的缘由竟是邀请他去参加什么校友交流会。
“哈?什么校友交流会……你们几个又不同系,交流个毛啊。”他忍不住吐槽,“听上去就不正经。”
“不知道。”牛岛回忆道,“小栗是这么说的。”
“那你去了吗?”
牛岛愣了一下,像是没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去了。”理由是你说居酒屋的牛肉丁盖浇饭很好吃。
“居酒屋哪来的牛肉丁盖浇饭啊!”
“最后确实没吃到,但黑尾请我们吃了唐扬鸡块。”牛岛非常正经地转述当天的插曲,最后评价,“——那个也不错。”
星海光来极度怀疑你和黑尾两个人合伙对他们阿德勒的大炮接应暗中计划了什么老实人看不出的不法勾当。
你在电话里狡辩哪有这回事。
他继续质疑:“那这个校友会是怎么回事?”
“校友会就是……一个大学的同学聚在一起吃吃饭之类的嘛。”你磨磨蹭蹭地解释,但光来毫不买账。
见实在搪塞不过,你只好委屈一下黑尾把他卖了。
“所以是写作交流会读作联谊会是吧?”电话那头光来冷笑一声。
“聚餐的主要原因是黑尾说想和牛岛同学搞好关系。”你挣扎着进行最后开脱,“只是正好,正好……嗯,有个女孩子也想认识一下牛岛同学之类的……”
语气里的心虚明晃晃漏了一听筒,满得几乎要从扬声孔里溢出来。
看样子十有八九后面半句话才是真实目的。
星海光来咬牙切齿地说:“黑尾那家伙的专业我没记错的话不是干传销的吧?”
你纠正:“是传媒啦。”
他一口气差点没能上来:“我又不是真的在问你!”
挂了电话,星海光来先去隔壁牛岛若利的宿舍旁敲侧击地问了下确保他是真的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问完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感到特别疲惫,什么都不想干。
玄关处的拖鞋被脱得七扭八歪,躺倒在地上。
他站在门口拧着眉毛不满地看了半天,在「算了就这样吧」和「看着好他妈难受啊」的两种念头里来回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走过去弯下腰把鞋尖贴着墙壁摆好。
那双你送给他的蓝色人字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躲进了阴影里,鞋面上原本是两只圆滚滚的鸟,经过几百次使用早已被磨得只剩下白花花的球形躯体,鸟喙、眼睛和与体型不符的脚不知所踪。
口袋里手机被新送达的消息震了震,这个时间、这个频率,十有八九又是你在line上给自己和黑尾诱拐老实人的行为找补。
他原本以为你进入大学后拓宽的人际圈和随之展现出来的对新事物、对社交的积极性是一种随着年纪和环境改变而自然发生的适应性生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比起被动,更像是你主动在做出一些改变。这是细微到只有青梅竹马的他才能意识到的区别。
如果说以前你给他的感觉是只存在一种选项的生存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敞开了。
它依旧只容纳了一种选项,但它敞开了。
不是被谁逼迫着不得不这么做,也不是被暴风雨吹掀了顶盖,而是一只总窝在巢里的雏鸟主动睁开了双眼。
星海光来晃悠进屋内,夜晚的风带着潮气,有些凉,他走过去关上,在脑内沿着时间线往前一点点扒拉你开始变化的具体节点,进度条从大二拉到大一,再跳回鸥台和优里希中,静默的画面被翻来覆去地拉动,排除大学、排除中学,高一无事发生,高三又仿佛太迟。
然后某个瞬间,他被过去交叠的记忆隔空顶了一下。
小学六年级,你为了能继续和他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而发奋图强,这种孩子气的理由被看热闹的哥哥一直调侃到高中,可星海光来并不讨厌。
他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是一款非常会蹬鼻子上脸但无法耐受冷落的小黏糕,年糕这种东西,热的时候很软,冷掉后就会变硬变僵,不太好吃,所以他一直以来在干的事就是尽可能让你待在能够软趴趴的温度范围里,用小熊饼干,用炸猪排,用pocky,用巧克力巴菲,用响两下就会被摁下接听键的速度。
进入大学后你的黏性发生了改变,他不能说那种活跃不好,因为你可以有很多形状、很多样子,不一定非得是年糕。
学业、社团、未来出路、经济压力、社交关系,高中毕业后你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干不完的事,他有时候会想起你喜欢捉弄自己的那些片段,也会想起你千方百计表达喜欢的眉毛、眼睛和嘴巴。
反观你现在的生活,你忙碌、充实、乐在其中,他能感觉到你很喜欢自己目前的状态。
但唯有一点,你好像刻意避开了去表达爱。
可要说你不喜欢他了,又完全不像,这般那般的思绪兜来转去,最终还是绕到了一切变化生根的奇怪起点,那是2012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