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很小时,彼此就是整个世界。浓稠的爱意如同黏腻的糖浆,在出租屋带有霉味的空气中流淌。
2014年12月31日。
尤丽丝躺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一边百无聊赖地倾斜易拉罐,往干渴的口中倒劣质的啤酒;一边觑着林洁妮在屋里忙活的身影。
林洁妮是她的爱人,此刻正披头散发,趿拉着开线的棉拖鞋,把墙角堆不下的杂物一点一点地塞进折叠床下面满是灰尘的空地。
鞋帮和鞋底貌合神离,导致她走路很费劲,每走一步都要把脚抬起来提一提,免得坏掉的鞋子脱落。
“买一双新鞋吧。”
尤丽丝捏扁了喝空的罐子,往垃圾篓里随手一抛,然后支着脑袋侧过身,懒懒地对爱人说道。
咣当,易拉罐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又稳又准地落入半满的篓子。
林洁妮停下脚步,阴郁的目光紧盯着垃圾到它该在的位置,确认不需要再扫一遍地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向尤丽丝,“买鞋的钱呢?”
“我明天就去挣,宝贝。过来陪我睡觉吧。”
尤丽丝打了个哈欠,对爱人的臭脸习以为常,让出一半床催她来躺。
“你挣什么?你连打扫卫生都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曾经蜜罐子泡大的大小姐,需要钱的时候招招手就会来吗?”
“好吧,我确实不是了……”
“那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当你的甩手掌柜吧。总归,你家定期会汇一笔款给我,节省着用,我们也饿不死。”
林洁妮的冷嘲热讽只令尤丽丝双手一摊,无奈地耸了耸肩。
尤丽丝不和她计较,因为她说得一点没错。
她们结婚七年了,认识更是二十年不止,非常相爱,但也经常吵架。
往往是林洁妮单方面在吵,话题无外乎那几种:房子太小环境太脏,尤丽丝的家族对她们太过绝情,以及本该有的前途被尤丽丝毁掉了。
最后一条才是最关键的。
富人的家族不接受小姐和穷人在一起,对她们各种打压。
结婚的第一年,两人24岁,大学刚毕业。
林洁妮被实习的公司劝退了,再也找不到好的工作,处处碰壁。
尤丽丝的生活费也被断掉了,因为以前出手阔气,没能攒下几个钱,她也没办法支持爱人从零创业。
靠尤丽丝卖掉衣服首饰等二手奢侈品,她们的生活质量勉强没有下降太多。
结婚的第二年,林洁妮自学炒股,刚开始投入小,有赔有赚,本金十万元,最后剩了八、九万。
后来收到小道消息,说是受到国家政策的影响,某只股票要一路高涨,她把家庭存款一股脑压上去,被股市套牢了。
尤丽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再支持她搞金融投资,觉得这笔钱不是她俩能赚到的。
结婚的第三年,林洁妮愈挫愈勇,发誓要把赔进去的钱连本带息赚回来,却苦于两手空空,想翻盘也没有资本。
尤丽丝心疼爱人,虽然不乐意她再在无底洞里投钱,想着最后赔一次让她彻底断了暴富的念头,倒也厚着脸皮伸手管尤家要了二十万。
尤家给她了,也认定她没救了,从此视她如空气。
就是那二十万带来了不少遗留问题。
“当年我抄底风花钢铁,在单价250的时候买入,只要等降到200就会开始暴涨了,我们也从此有钱了。
可你呢,沉不住气,看风花钢铁继续下跌,就以220的价格全部抛售了。我只是睡了一觉,再醒来,一切都迟了!”
摆脱贫困的机会明明曾在眼前,也几乎要抓住了,却被爱人拖了后腿,林洁妮怎么能不气?
尤丽丝翻了个身,默默地听着爱人又一次翻起旧账,自己也有点恨自己的目光短浅。
当初想好要把二十万完全交给爱人支配,看到股价呈直线下跌,她又慌神了,怕爱人醒来接受不了失败。
抛售了风花钢铁,短短半小时内它又跌了不少,尤丽丝松一口气,心想自己也算力挽狂澜,就高高兴兴地抱着爱人睡觉了。
谁知,第二天早上一看,风花的单价赫然涨停了,鲜红的“600”可真是够触目惊心的,把好心办坏事的尤丽丝吓得整个人僵住了。
结婚第四年,两人为了炒股失败的事,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一度闹到即将分道扬镳的地步。
尤丽丝畏畏缩缩地听爱人数落自己,不敢还嘴,一旦没有忍住辩解的冲动,矛盾就会升级。
那段时期,家里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都被怒不可遏的林洁妮砸碎了。
结婚第五年,林洁妮没有离开尤丽丝,也没有从前的那股势要成功的锐气了。
她像只幽怨的女鬼,在家里游荡,什么也不做,任由尤丽丝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因为尤丽丝不擅长家务,这一年她们吃得很差,住的地方也藏污纳垢。
结婚第六年,林洁妮认命了,从爱人手中夺回洗衣做饭的日常事务,如同任劳任怨的老妈子在伺候四体不勤的大小姐。
她不要尤丽丝插手帮忙,说尤丽丝只会越做越糟。
大小姐听了她的话,安心摆烂,除了提供情绪价值,就只负责暖床。
结婚第七年,也就是今年。
两人31岁,都适应了出租屋的生活,不工作,也很少出门,偶尔收拾收拾小家,更多的时间是腻在一起亲亲抱抱打打嘴仗。
“要不是你,这会儿我都住上大别墅了。”
林洁妮骂完爱人是个没用的小废物,板着俏脸,又无声地爬到床上哄她。
尤大小姐恹恹地舒展四肢,像笨重的乌龟往那里一趴,仗着壳厚,不怕挨打也不怕挨骂,就是悄悄地噘起嘴巴。
林洁妮觉得闷闷不乐的爱人傻里傻气的,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就摸了摸爱人的头,对待闹别扭的小孩子似的。
摸了一下不够,又摸了一下,她笑了,把没有反应的爱人抱进怀里,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不是说要和我睡觉吗?”
尤丽丝这才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困倦地眯起眼睛:“好冷,喝了酒也不暖和。真想泡个热水澡啊。”
气温骤降,可能把水管冻坏了,热水器时灵时不灵,洗澡很不方便。
下午两人趁阳光正好,擦了身子,却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晚上就碰不了凉水了,洗完像进了冰窖,谁还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