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上四面漏风,亏得现在是八月,白天还晃着大太阳,吹风也不觉得冷。
柳谷雨坐在车上,终于有时间静下来理一理现在的情况了。
毫无疑问,他真穿越了,还穿越成一个恶毒的寡夫郎。上头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婆婆,如今正在车上躺着,下面还有一对十三岁的小叔子、小姨子。家里一穷二白,唯一攒下的银钱只怕很快就要花出去了。
柳谷雨叹了一口气。
原来的世界怕是回不去了,难道要“既来之则安之”?可小反派还是很恐怖啊,但是在古代没有户籍只能沦为流民,他不可能真学原主那个蠢蛋逃走吧?
……哎。
柳谷雨又叹了一口气。
“哥夫,到了。”
说话的是秦容时,小少年捏着草鞭跳下车,又仰着头看向呆坐在铺了干草的车板子上的柳谷雨。
柳谷雨“哦”了两声,也连忙跳下车,小姑娘秦般般也紧跟着下来,她怀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钱袋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抿着唇十分紧张,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上藏了钱。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这丫头头一回在身上藏这么多钱,怕得很。
都说财不露白,柳谷雨也真怕她太紧张反而惹来扒手的注意,只得凑过去说道:“把布袋子给……给你哥哥吧。”
他本来想说给自己收着,可转念一想又改了词。
秦容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然后将妹妹递来的钱袋子和那十两的抚恤银子放在一块儿。
几人拉车进了车,一路向医馆走了去。
医馆里坐堂的是个白胡子老大夫,他出来瞧了瞧,立刻两针扎了下去,立时就把秦母扎醒了。
秦母名唤崔兰芳,她吸了一口气,随即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向围在周围的儿女。
老大夫背着手往医馆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扶着人进来吧。”
见老大夫一针就把自己娘亲扎醒了,本来忐忑不安的秦容时冷静了两分,又低下头扶起崔兰芳往医馆里走。
“娘,我们先进去吧。”
小少年个子不大,崔兰芳压下去能把他整个压倒,柳谷雨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帮了把手,搀着人往里走。
进了药堂,把脉、看诊,望闻问切,最后老大夫才捋着胡须叹道:“这可是个富贵病啊。”
“是肺虚久咳,再加上忧思郁结,长期以往只怕要落下病根,之后就难治了。”
一听“富贵病”三个字崔兰芳就变了脸色,她忙摇着头说道:“那、那我不治了……咳咳咳……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是有些咳嗽,不碍事的。”
她大概是太着急,说起话来又忍不住低下头咳了好几声。
看这一家人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知道家中拮据,老大夫虽然医者仁心,可也见多了这样没钱治病的苦命人。他心里哀叹,嘴上还是提醒道:“若是不治……只怕不是长寿之相啊。”
这话说得委婉,但秦容时还是听懂了。
他立马按住已经打算起身的崔兰芳,斩钉截铁说道:“要治。大夫,请您开药吧。”
老大夫听此也提笔写了药方,然后说道:“这几位药材倒是不贵,最贵的是这人参和鹿角胶。你娘的病至少得养上半年,我先给你开一个月的药,是二两五钱。过后一个月再来复诊,再开之后的药……”
说到这儿他又有些不放心,怕这妇人舍不得花钱,这次被儿女强拉着来开了药,下回就不来了,还是叮嘱道:“药不能断,不然这一个月的药也是白吃了,钱也打了水漂。”
天爷啊,要吃一年的药?!
崔兰芳瞪大了眼睛,又看秦容时已经在掏钱了,忙拦住儿子的手,苦着脸喊道:“儿啊,真是不成啊,那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给你读书的钱啊。”
秦父还在的时候,秦家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送秦容时去读了书。后来秦父上山采药不慎跌下崖,治伤花光了家里的银钱,还卖了几亩地,秦容时也退了学留在家中。
崔兰芳还在说:“一个月就要二两半的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咱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就算这个月的药买了,下回也拿不出钱来啊!娘这身子真的没事,可别花这个冤枉钱!”
秦容时板着一张脸,严厉说道:“要治的。家里还有两亩地,没钱就把地卖了。”
家里也只剩这两亩地了,秦父伤重的时候已经卖了几亩,后来没钱买药又要卖,可秦父先没了,这田才留了下来。
秦般般也哭得跟个泪人儿般,她抱住娘亲的腿,哭道:“娘……爹已经走了,大哥也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事儿了,不然我和二哥就真成地里的草了!”
听到“大哥”两个字,崔兰芳不禁又是簌簌落泪。
最后在一对儿女的坚持下,药还是开了下来,一家人又急急忙忙赶了车回村。
崔兰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傻傻地坐在车上,秦般般窝在她怀里,仰着小脸看她,伸出手抹过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娘,你还有我和二哥呢。”
这丫头性子温良,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只有这时候实在着急坏了才提快了语速。
崔兰芳被这话激得眼圈一红,没忍住一把用力抱住秦般般,先是呜咽两声,后又嚎啕大哭起来。
柳谷雨在一旁颇为尴尬,一会儿扣扣衣裳,一会儿又扯扯屁股下的干草,两只手像是新长出来的,总找不到地方放。
秦家人是可怜,可柳谷雨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书中,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真情实感,最多在老大夫叹气的时候也跟着背手叹两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