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芳说要去找两件秦大郎的旧衣入棺,可家里实在拮据,秦大郎留下的仅两件衣裳也被她改了给秦容时穿,现在家里头哪里还有他的旧衣裳。
崔兰芳慢吞吞进屋,翻找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又空着手出来。
她也不说话,就耷拉着脑袋提了一只小杌子靠在木棺边坐下,开始发呆。
“娘。”
秦容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前的,怀里还抱着那件血衣。
“大哥的衣裳破了,您帮着缝两针吧。”
这件血衣正是随着断刀送回来的遗物,秦般般前两日已经洗过了。但衣裳上的血迹太深、太久,根本洗不干净,过了四、五遍水还是红得扎刺眼。
崔兰芳伸出哆嗦的手将血衣接过,手指在破开的袖口上摸了又摸。
秦般般没有说话,只低着小脑袋,嗒嗒嗒跑进屋里,将针线篓子翻找出来,然后又嗒嗒嗒跑出来。
小姑娘刚出门就听到崔兰芳的声音,妇人声音慈善柔和,语气里带着涩涩的苦意。
“是娘对不住你,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儿银钱,原本是想送你回去继续读书的……是娘这身子不中用,拖累了你。”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秦容时的脸。
秦容时年纪不大,却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地说道:“娘,也不是非得读书才有出路,儿子已经考了童生,之后就算不走科举,帮人抄书写信,或者找个账房的活儿也能养活您和般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秦般般听到娘亲和哥哥的对话,呆怔站在屋门口没有往前走。小姑娘的眼睛大大睁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眸子里乌亮亮的发光,像一颗黑宝石。
气氛实在有些凝重了,柳谷雨觉得浑身不自在,试图缓和气氛:“娘,还是把大郎的衣裳缝好放到棺材里吧。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明儿找个好时候,早些将衣冠冢立了,这亡魂才能回家啊。”
柳谷雨在现代是孤儿,从小长在福利院,他是谷雨那日被遗弃在院门口的,被院长妈妈捡到,就取了“谷雨”的名字,跟了院长妈妈的姓。
他没有亲生母亲,这时候一口一个娘喊得脆生生,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崔兰芳听到这话后也是点头,秦般般这才小跑过去,小小一个蹲坐在崔兰芳身边,拿了针帮忙穿线。
母女俩忙活起来,没一会儿就将那件旧衣裳补好了。
崔兰芳擦干净脸上的泪,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小心翼翼放进棺材里,衣裳旁正是那把断裂的长刀。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然后蹲下身试图将地上的棺材板搬起来。
柳谷雨看到了,连忙大步走过去,和她各抬一端,将棺材板合上了。
秦大郎的后事办得简单,只立了一个衣冠冢,然后秦家人到墓前烧了些纸钱,燃了供香蜡烛。
崔兰芳在坟前又哭了一遭,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圈,似两个凸起的红桃核。
她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被柳谷雨扶回家的,但或许还顾念着另外两个儿女,次日就没再露出悲痛的神色,甚至没再流泪。
上河村人多,每天都有新热闹,秦家的事儿也很快就被村人们抛到脑后。
柳谷雨也穿越过来快有十天了,已经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
习惯个鬼啊!
根本习惯不了!
柳谷雨扯了扯汗湿的衣领,又面无表情地拍死一只在他眼前猖狂的蚊虫,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可恶!
想念风扇、空调、冰淇淋、花露水、驱蚊香……
不对,现代城市根本没有蚊虫!根本用不着驱蚊香!
更可恶了!
已经过了立秋,但秋老虎厉害得很,村里靠山靠水,蚊虫也尤其多。
柳谷雨每天睡前就是打蚊子,然后两眼一睁又开始打蚊子。
这很好,每天都有新的打击。
他这天刚和蚊虫自由搏击完,翻身下床,然后套上衣裳出门洗漱。
村里一天只有两顿饭,分为朝食、晡食。
这大概是柳谷雨最不习惯的地方了,他每天中午都饿得肚皮咕咕叫,但秦家实在太穷了,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多吃一顿饭。
于是每天都在想怎么赚钱。
赚钱!赚钱!赚钱!人生第一大要务!
刚吃完饭,秦般般就背起一个竹编的小背篓,说要到小流山捡菌子。
上河村有两座山,一座小的叫“小流山”,一座大的叫“狼口山”。
小流山多是村里的姑娘、哥儿常去的地方,都去挖野菜、掰笋子、捡菌儿,或者春天上山摘花插头。至于狼口山……那是一座大山,往深了走还有猛兽,只有村里的成年汉子偶尔到山外围砍柴。
柳谷雨还在思考自己的赚钱大业,听到秦般般的话也没有细想,挥手就让她去了,只说路上要小心些,回来得不要太晚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村里的孩子七八岁就能上山打猪草了,所以柳谷雨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
结果这一走就出事了。
般般去了好几个时辰,到了晡时①还没回来。
天上的太阳还亮着,但远没有刚刚那样晒,再过个把时辰太阳也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