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取代了冷漠,男孩不解地看着她,又看看老鼠,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接受一份食物——在这里,根据他观察得到的经验,他们会为了食物出卖身体、抢劫、杀人。食物是很珍贵的东西。
他不担心女孩会抢他的食物,不仅是因为她打不过他,也因为他这些天的观察。她的生活单调而乏味:拾荒,换取食物,回家休息,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动。她不去抢劫受伤虚弱、病重将死的人,不去偷盗,不去诱骗,不出卖身体,也不借机为自己谋取他人的财物。
他看见她走过一个躺在街头的垂死的少女,没有欢喜地去剥下她身上破烂的衣物和脸上拼凑起来的过滤器。尽管她确实停留在几步远的距离好一会儿,回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但她脸上的神情绝不是贪..婪和渴求,不是害怕惹祸上身所以视而不见的不安,也不是见惯了的麻木,而是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接着,她走过一堆被吃净血肉、吮净骨髓的孩子的骨头,走过一个抱着孩子尸体的麻木的母亲,走过一个肺枯萎病晚期被扔在街上等死的工人,那情绪越发加深了,还加上了许多其他的情感,它变得如此深重,以至于打破了她尽力戴上的面无表情的面具。
可是,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昆图斯,在普莱姆,每一件事每一秒都在发生,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时刻都做好了掠夺与捡漏的准备,只差遇见一个可以下手的对象。他不是没有见过弱者,但当他们遇到更弱的人时马上就会使用自己的力量;而更加强壮的人不会等待,他们会创造机会,让原本并非垂死的人垂死,或是死去,然后兴高采烈地拿走想要的东西。
她没有。
她好像压根就不在乎那些可以拿走的东西,她只是转身,继续在重复的不变的道路上行进。她重新戴上了面具,但他能感受到,那沉重得几乎压下她的腰背的情绪仍然深埋在心中,从未离去。
为什么?
他困惑地想,不过他发现自己不讨厌这种反应,他不讨厌她。他不想撕掉她的脸皮或扭断她的脖子。他只是好奇,不能理解。他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在面对所有事情时的反应是不是都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会怎么做呢?
于是他来了。而且作为上一次的回报,他也给她带了食物。
她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门语言,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能听懂她话里的情绪。没有愤怒和恐惧,从她嘴里发出的嘶嘶声不是激烈而尖锐、极具攻击性的鸣响,而是一种柔和缠..绵的回声,将断未断的气音像细细的丝线,穿起珍珠般的词句。所以他愿意继续听她说话。
但她没有动他带来的食物。也许她害怕这里面有毒?他猜测着,撕下一条后爪,把甜美的血肉塞进嘴里。唾液立刻溢满了口腔,他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把剩下的肉塞进肚子。然后他指了指地上的肉,又指了指她。
莱拉愣愣地看着男孩,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天真的小怪物,他笨拙而真诚的好意让她心脏发酸。她仔细打量着男孩,现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轻微的烦躁,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而且他带着这种表情看她,就像她是那个让他烦恼困惑的存在一样。
莱拉忍不住笑了,喃喃道:“只有这一次……不要再来了,好吗?不要让他们找到你。”她撕下老鼠的一只前爪,递给吞咽口水的男孩,把剩下的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她伸..出手,试探着伸向男孩耳边垂落的发丝。
他没有躲闪。
脏兮兮的小怪物,他是怎么来到这世界上,又是怎么长大的?谁抚养他?他为何如此强大,又如此懵懂?
或许有人教他捕猎,教他杀人,但绝对没有人教他怎么清理自己。莱拉将他被..干涸血液粘在一起的头发挽到耳后,用指腹蹭去他额头上的灰土和尖瘦下巴边缘血痕。
现在变成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了。从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咀嚼的动作就停住了。是的,这就是他在意识涣散时得到的、清醒时想要再次得到但没能得到的,现在他得到了。这感觉如此新奇,从没有人主动触碰他,不带恐惧,没有鲜血。
那些被他带来的审判惊吓得亡魂大冒的人不算,被他割下皮肉的人不算,想要追捕他、抓住他、杀死他的人也不算。原来脱离了恐惧和憎恨,脱离了罪恶,这件事情是如此轻松,如此愉快,让人沉迷。这是正义的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感受她柔..软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带走泥土和灰尘。当然他还是分出了部分注意力做警惕,因为他无法百分百地确保她不会突然动手——只有百分之九十四左右吧。
然后她把手抽走了。
男孩不解地睁开眼睛,但莱拉心中仍然惦记着两个帮派正在寻找他这件事。她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男孩看懂了。他看她一眼,无声地照做了,像影子溶于黑暗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昆图斯的阴影里——
但莱拉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要再来了。
她希望男孩也明白这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