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踩进教堂门口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水声。伊莎下了车,一眼瞥见探头探脑地“老鼠”克雷缩在墙角,他是个年近三十的年轻人,却佝偻得像个老人,总是畏畏缩缩地。说实话,老鼠看起来都比他胆大得多。
“女……女士。”
他瞥见伊莎和柯林的身影,马上像见了救星一样跑过来,发红的小眼睛湿漉漉地,像要哭出来了。伊莎皱了皱眉,“老鼠”很害怕,真的、非常害怕。他紧缩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前后看。
“他们都死了?”
“是的……不,不不……没有……”
“老鼠”颠三倒四的话让柯林回头看了他一眼:“‘神圣之声’的人和尤安到底死了吗?”
他真的要哭了,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伊莎摇摇头,目视前方,沿着血红的地毯走进去。她来过“神圣之声”的教堂两次,知道这里布置着各种各样的武装、机关,乃至炸..药。同归于尽是最后但也最常见的选择。往日这里不说富丽堂皇,至少也像模像样,而今它们看起来却是一片狼藉:
厚重的大门被暴力打破,彩窗碎裂,地毯和墙壁上满是激光的烧灼痕迹和弹孔,用以祈祷、集会的长椅翻倒在地,周围满是木屑,墙上、柱子里藏着的机关全部被破坏了。柱子被打得七零八落,带着长长血迹的抓痕尤为显眼。但和喷溅了满墙、从天花板缓缓往下流淌的浓血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伊莎走到立在正前方的“心音圣母”神像前,雪白的雕塑原本应是垂头闭目,温柔聆听的模样,但在头颅碎裂一半、手臂不翼而飞的情况下,她很难再做出那样虔诚悲悯的模样。
“尸体在哪里?”
她问“老鼠”。柯林越过滚落在地的半个圣母头颅,寻找痕迹,在心中还原这场惨烈的屠杀的过程。
“在这边……”
“老鼠”畏缩地说,他抖着手,轻轻打开了一个藏在墙壁后暗室里、做成铁处..女模样的禁锢笼——哗啦,血液泼在地板上,殷殷染湿地毯。狭窄的铁处..女里硬生生地塞进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铁质内壁上紧贴着被刮下来的一层皮肉,他四肢扭曲,手脚折断,脖颈歪着,肚子被尖刺贯穿,整张脸因为痛苦、恐惧和窒息而变形,嘴..巴惊恐地张大直至脱臼。
柯林盯着男人浑浊的眼球,“那小怪物是个天生的行刑人。”
这只是个开始。沿着挥洒一地的□□,他们找到了“神圣之声”的共计二十二名成员。最先找到的男人是最完整的。所有尸体看起来都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掉了某个部分——就像孩子捏死蚂蚁,一触即伤,一碰即死。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武器也没有用,掉在地上的枪里甚至还装满了子弹,未引燃的火药撒了满地。暴怒中的怪物以碾压式的力量和速度杀死了他们。这不是人与人的斗争,这场屠杀只显现出了人在面对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时的脆弱与无力。
最后,他们钻过被轰烂的武器库,在泥泞的地下监牢里找到了跑掉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他们一直追寻的对象,尤安。
“……”
即便他们三人早已见惯谋杀、折磨和尸体,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们沉默了。唯一能证明这是他们要找的人的是那枚用子弹壳做成的戒指,以及那张破烂的人皮。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被悬挂在角落里,无助地在半空中缓慢转动着,铁钩刺穿了他的身体,眼窝空洞,牙齿凸显在外,肢体掉在一旁,骨头和肌肉扭曲成一团。
“……”
水声滴答中,伊莎听见一阵微弱的喘..息与低吟,有如魔鬼从地狱爬上来时的嚎哭。
他活着。
他仍然活着。
寒意终于爬上她的脊背。
莱拉,和这个小怪物,都会是最锋利的武器。更妙的是她们互相在意彼此,这简直就是给刀片装上了趁手的把手和刀鞘。只要使用得当,他们可以以可怕的效率除掉敌人……
但这把刀,他们真的握得住吗?
那小怪物自不必提,他单枪匹马地覆灭了整个“神圣之声”,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狱。莱拉,年轻的、疯疯癫癫的小女巫,她今年还不到八岁吧?就已经手染鲜血,足以媲美“猩红之手”那个等级的巫师……老天,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组合?
这把可怕的刀。避开它,握住它,或者……毁了它。在它为她带来毁灭之前。
一阵夹杂着腥气的风。她被猛地抱起来,双脚悬空,巨大的挤..压力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呃……”
莱拉挣扎着,勉强喘出一口气,呼进一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甜味。抱起她的人将湿漉漉的额头压..在她的颈窝里,似乎在嗅闻她的气味,检查她的呼吸和心跳。他双手箍住她的后背,头发又湿又黏,整个人像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猫。
……有点像她第一次遇见男孩的晚上,他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吠犬帮的人,血浆弄得她也湿哒哒的。他拼命抱住她,像是抱住什么马上就要溜走的、留不住的东西。
莱拉动了动,被男孩巨大的力量压制着,完全动弹不得。但她已经安下心来,用还空闲的右手够了够他的后背:“我要……喘不上气了,霍恩特,放我下来……”
男孩松开她,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他佝偻着身子,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她。第一次,她在他乌沉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和痛苦,他苍白的脸上扭着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从未有过其他情绪的人忽然之间体会到了强烈到极致的感情,以至于无法隐藏,却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你还好吗?你还流血吗?”
他沙哑地问,一只瘦长的手急切地抚上她的太阳穴,然后滑到颧骨、脸颊、下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和腰。
“别担心,我没事了。”
莱拉低声道,感到热意冲上眼眶,声音哽咽。她双手捧住男孩尖尖的下巴,感觉到了未干涸血浆的粘稠和内脏残渣。她将他的头往下带了带,好让自己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男孩顺从地任她摆弄。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轻嗤一声,“他们反应不过来。”
“太好了。”
莱拉喃喃道。这一次,换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男孩,闭上眼睛,泪水温暖地裹住眼球,从眼睑下流出。
“我们回家吧。”她说,这时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劲头慢慢散去,疲惫与创痛开始涌上来,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她已经到了最终的极限了。莱拉倚在他怀中,疲惫地叹了口气。
“好。”他说,而后用粗略擦过、但仍带着血污的手把她抱了起来,跳上墙壁,轻巧得像一只燕子,展开翅翼飞入黑暗。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我的?”
“第三天上午。”男孩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剥着野狗的皮,“你一直没有回来。”
“……下次不要这样了。”莱拉低声道,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很危险。他们人多,有机关,有武器,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什么都没有。”
男孩并不在乎,他的嘴角咧开,露出狞笑,“他们没有我强大。”
“……伊莎说,你是为我报仇而去的。”
后腿的关节断裂,发出闷响。男孩扭断狗腿,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转向莱拉,眼睛紧紧盯着她:“是的。”
“你被伤害了。他们要受到惩罚。”
莱拉微笑起来。
“有人来了。”男孩警觉地转过头,露出牙齿,手指轻抽,像是迫不及待要刺穿谁。莱拉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同时尽可能地释放那股温暖的力量——不知道是她太虚弱,还是那手环的作用,她的感知没有从前那么敏锐了。但她还是认出了来人。没有敌意。
她开了门。男孩安静地潜进影子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嘿。”
一个怯生生、但熟悉的声音。嘉耶特站在哪儿,局促地抓着衣摆。
“他们说你受伤了……”
莱拉微微点头,视线下移,“还好。你的手怎么了?”女孩的手上有一道贯穿的创口,翻着鲜红的肉。
“噢,被机器弄的。”她又抓了抓脸颊。老实说,她看起来可太不自然了。
“有什么事吗?”莱拉问。
“不……没什么。”嘉耶特垂头丧气,不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口。
她来得倒是很巧,莱拉让她进来,关上门:“放松。苏琳怎么样?她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