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蜷在床上,压抑住焦躁,在习惯性的饥饿感里闭上眼睛。
遥远、亦或是近在眼前的未来在呼唤他,现世的一切猛然远去,所有的一切在一个刹那打碎、重组,而后分合、重叠、变幻,如同万花筒。他眼前浮现起那个名叫嘉耶特的女孩的脸孔,那个带着虚假笑容的皮条客阿拉克,被驱逐的神父的同伙,被他杀死的小偷的同伙,莱拉在帮派里的那些“同伴”,身着华服的带着武器的人……他们交织出一张大网,一座桥,施虐者、杀手和背信者从桥上走来,他看见了——
巨大的,冲天的火光猝然爆发,声若雷鸣,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在气浪里崩塌,只留下一地残渣与灼痛的视网膜。他在真实的痛苦与恐慌中徒劳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冒着黑烟的,如同瀑布般流泻塌陷的残骸。
幻象被一阵扭曲的白光打破,他上顶出白色的眼球缓缓下落回浓重的黑。男孩坐起来,因为震惊和困惑而呆在原地。他苍白的手指抽..动着,试图弄清楚出幻象所告诉他的一切。那代表了什么?那和莱拉有关系吗?是谁造就了这一切?是他看到的那些面孔?
他得做些什么。
他要做些什么。
他必须做些什么。
男孩爬出窗户,顺着建筑物的侧面攀登。他第一个要拜访的是嘉耶特,通过线索,气味和他所掌握的一切,他得到了信息:女孩现在在苏琳家里。他爬到窗户边,用指甲切断层层叠叠但又简陋而脆弱的锁,钻了进去。
苏琳正在睡觉。嘉耶特怀里抱着瘦弱的婴儿,试着逗弄他,她握着婴儿的小指,轻轻摇晃,这是诺斯特拉莫常见的小游戏,名叫毒蛇游戏,常见于孩子和父母,孩子和孩子之间。这只小拇指就是蛇,你摇晃蛇,它就会咬你一口——也就是摇晃手指的人用其他手指戳被摇晃的人的手背。
他顺着管道与天花板攀爬,悄无声息地落在嘉耶特身后,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落地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然后他蹲下来,歪着头,专注地盯着她看。一种冰冷的颤..抖从他的脊椎升起,绝非喜悦或欢欣,只是一种冷酷而真实的推动感。他试着排除幻象的干扰,寻找他最需要看到的那种可能——
嘉耶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她沦落街头,成为扒手;
她早早死去,尸骨被啃噬殆尽…
不,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男孩沮丧地摇头,有些肮脏的黑发甩动着,带起空气里的阵阵微尘。
嘉耶特的心跳忽然停滞了一瞬,然后猛然加快了。她发现他了。恐惧从她漆黑的眼睛,漆黑的发丝,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然后她的眼睛睁大,其中掺杂了一丝…敬畏,就像莱拉的那个罪犯养母一样。他咕哝着,不解地看着女孩的面孔,竭力想要弄明白她在那幻象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你……”她怯怯地看着他,抱紧了怀里的婴孩,“是莱拉让你来的吗?”
她轻声问,表情夹杂着不安,恐惧和一丝好奇。男孩读懂了。他不意外她知道他们是一起的,因为他有时会跟着莱拉一起巡视这一带。
“我还没有谢谢她。”嘉耶特继续说,声音很小,她把视线移开了。
“你不敢。”他说,毫不意外嘉耶特被他忽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他刚和莱拉认识的时候,她也经常被他突如其来的到访和交谈吓到。虽然现在已经不会了,但男孩已经知道突如其来的响动可以为一个人带来小小的惊讶的恐惧——在他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小小”的。
他以一种超乎常人的优雅动作站起来,碍于空间的大小不得不低着头,这种巨大的身形对比提供了进一步的惊吓——很好,这也是一种恐吓的方式,人会畏惧巨大的东西。
“她帮了你,三次。她救了你的朋友们,五次。”
他嘶嘶地说,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嘉耶特的恐惧的眼睛,“你没有回报。什么也没有。”
他不喜欢这样。他的爪子开始抽..动,指尖和大脑无法不回忆起那种感觉——在他撕碎“神圣之声”的神父、祭司和教众时,除了几乎屏蔽理智的狂怒之外,还有……温暖的血液淌过手指,柔..软的内脏和滑..腻的脂肪被撕裂的感觉。太柔和,太柔..嫩,令人欲罢不能。他渴望那种感觉——
但是,这不合适。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她,还是对她。这不……正义。
“……她希望我怎么回报她?”嘉耶特虽然畏惧,但还是带着意料之中的表情问。
“她不要你的回报。”男孩有点不耐烦了。他仍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后退半步,准备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谈话,“她没有说过。”
“那你为什么……”
在她话音落下之前,男孩就消失在了房间里,只有最后一句话,如同最幽暗的阴影划过漆黑的角落。
“不要忘恩负义。”
第二个造访目标是阿拉克。比起苏琳家,破开他的窗户用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是没有长多少。这些锁和栅栏对于他而言和纸糊的一样脆弱。铁丝弯折,实心的金属细柱和尖利的碎片没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他跳进房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夜之女士”了,他搜寻着蛛丝马迹,最终结合拖拽的痕迹和最新的精..液与血液的凝固时间得出结论,她们都被带走了,半天前。
那么,阿拉克呢?那个支配别人的肉..体和尊严为自己谋利的皮条客呢?他还能感受到他的气味,他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幅立体的图像,标记着他的行进路线。他要去找他。
如果……提前抹去他,会造成影响吗?他知道自己的幻象虽然会显示诸多可能,但总有一个会成真。也只有一个会成真。他能看到结果,过程却无从得知。
他习惯性地四肢着地,磨着牙齿,在心里思量着。心中的天平摇摆歪斜。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他不希望这里,他得以安歇的小窝和熟悉的一切变为尘土。而在那个幻象中,莱拉怎么样了呢?他看不见关于她的幻象,但是不详的预感一直盘绕在心头。
这一切让他感到一阵惊慌和恐惧。第一次,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得知,想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