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他们。
他穿过门口的众多地行车,轻手轻脚地翻过围墙,潜伏在影子里踏进教堂前的广场。宽阔的黑色广场上散落着一群群人——面上刺着刺青的奴隶,背着武器、手持手枪的帮派分子。他看见莱拉目不斜视地穿过他们,穿过饥饿或畏惧、挑衅的眼神,来到大门前。
他估算了一下高度,单手抓住石砖,把自己拉上墙壁,避开暗红色的检测射线和哨兵们的热成像仪,向着房顶上的天窗轻巧地攀登,仿佛幽灵般飘上塔顶,找了个视野足够好的位置,留意着下面的动静。
对开的金属大门被高..耸的立柱隔开,门扉上雕刻着无数花纹与动物的图像。两只黑铁铸的诺斯特拉莫狮子咬着门环——不等她抬手敲门,它就缓慢地向内打开了。
蜡烛一节一节、一段一段,缓缓向后亮起,照亮了前厅和中殿。正对着门的祭坛恢宏而华美,漆黑的黑曜石和玄武岩装饰着色泽鲜丽的油画,雕塑与浮雕刻画着层层叠叠的艺术化火焰与波涛,一千根高低不同的蜡烛围绕它燃烧着。祭坛两侧是两层窄而高的窗户,玻璃被楞格切割成一条一条。宽广而高挺的内厅里摆放着百张长椅,肋骨般的横拱与交叉肋拱支起挑高数百米的穹顶。修长的立柱隔开了中殿与两侧的走廊。高..耸的墙壁顶端镶嵌着一扇又一扇色彩各异的大面积花窗,上面用玻璃拼贴出各种各样地人物和故事。古老的受难像从天花板上垂下,血珠顺着十字架的底端滴落。
啪嗒,啪嗒。
新鲜的血在她脚边的地毯里一滴滴洇开。看不出面貌的五具尸首被钢绳吊在半空,慢慢旋转着,被剖开了的腹腔和胸腔之中空空荡荡。
咀嚼声从圣坛边传来。
“啊,你来了……你的小家伙呢?”科林笑着转向她,声音里有种终于找到话题的释然。弗兰特,利亚姆,克雷……还有帮派里的其他小头目,他们也在这里。她盯着伊莎多看了几秒,但是女人站在花窗落下的幽蓝光影中,眉头紧锁,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他出去了。”
莱拉简短地说,迈步走向他们,走向那群熟悉的面孔和新面孔,包括他们的表情变化——弗兰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旁边站着五个从没见过的男人。不需要更多观察,只需从他们华美的衣着和奇异的武器就能看出他们一定出身贵族家庭。
莱拉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以割去嘴唇,露出牙齿为特征的“颤齿”。他们似乎不在这里。
“她看起来只到吃奶的年纪。”一个人嗤笑着说,嘴角染着一抹嫣红,细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生肝。他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混合着发霉的甜腥与工业废气的味道。
“别小瞧她,如果你们看到过她是如何炸开‘猩红之手’的头颅……大人。”利亚姆笑着接上一句,同时微微侧身,挡住弗兰特阴沉的脸色。不需要语言,只是一个对视,莱拉就明白弗兰特在想什么:‘你竟敢在这种时候掉链子!’‘那个小怪物在哪里?!’
她想笑。但她忍住了。
“过来,小崽子。”
另外一个男人——稍矮一些,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天鹅绒的马甲,像呼唤什么小猫小狗似的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头越来越疼了。
莱拉停顿了一秒,弗兰特忽然伸手,把她拽到那男人面前,她抽搐似的挣脱了——不管这动作透露出什么样的信息,她都不在乎了。她的脑子里现在混乱到了极点。贵族们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像在欣赏斗兽似的。
穿马甲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圆环——不,一个银项圈一样的东西,笑眯眯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瞧,这多衬你。”他变戏法般拿出一个遥控器按钮似的东西,晃了晃。项圈很轻,镶嵌着半圆形的凸起,最中央的一块闪烁着红光,两侧各有四个更小的水晶般的半圆凸起。她直觉地明白,这是和伊莎曾给她的手环类似的东西,能够束缚住她的力量。
现在,折磨了她好一段时间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她呼出一口气。但枷锁只松动了一瞬,随后又气势汹汹地反扑过来,因为禁锢而愤怒地翻涌。
她猜自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因为穿马甲的男人笑了。
“猎犬应该被挂上项圈。瞧,很可爱的小东西。”他上下打量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抵在腰间,拇指摩..挲着雕刻着石榴树的枪套,“带路吧。”
“作为猎犬,你理应为主人寻找打猎的最佳地点——哪里的猎物最多,水草最丰美。狩猎的乐趣最大。”最瘦最高的男人开口了,他手持一把手柄镀金的古典长剑,干燥的发丝间有一股近似丁香的气味。他细长纯黑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从发丝到眉弓,从鼻梁到嘴唇,再到下颌,像在挑选某种货物。
这些话语背后的意思不言而明。他每说出一个字,她的心脏就往下沉一点。莱拉想看向伊莎。但是她的身影被挡住了。
她不能把这些人带到尖塔,带到居住区去。她不能把他们带入那些真正无辜者、无处可逃的人们中间。让他们屠戮其他帮派势力并不会让她感到好受些,但问题已经仓皇地被推到她面前——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了。
雷声正在滚动的阴云中酝酿,云层如浪涛般翻涌。闪烁的电光短促地撕裂了雨云。即将到来的雷雨无法让巢都变得更黑暗,但的确让它变得更湿热和沉闷了。雷光透过红、蓝、绿、黄的花窗,在教堂的黑色地面上投下涌动水波似的纹路,花窗上拼贴出的人物仿佛活过来般,在水中漂摇、沉浮,无望地挣扎。
一场雷雨就要来了。
这一瞬仿佛成为沉默的永恒,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莱拉缓缓抬起头,看着领头的高个子男人,声音生硬:“请和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