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打了个激灵。楼下穿着不同家族制服的士兵们正嬉笑着摆弄枪支。
“这帮混蛋又在乱开枪!”
格诺暗暗骂了一声,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推车吱吱呀呀地响,松动的螺栓摇摇晃晃。他正吃力地把一个沉重的圆盘状东西推上斜坡。这是距离尖塔数公里外的另一处矮一些的塔楼,毗邻曾被怪物血洗的“神圣之声”教堂。他边努力推着车,一边在心中盘算着:
安切拉家的大人物们杀死了现在占领“神圣之声”教堂的另一个小帮派,或许等到狩猎日结束后,这里就能够成为独眼帮的地盘,那时他自己就不必再做一个贼头贼脑的“老鼠”了,他会成为“格诺大人”,他的妻子会成为“苏琳夫人”,他的孩子嘛……
他更加卖力地把车子推上两层楼梯拐角处的一座窄窄的平台,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一路往前,奴工们弯腰躬身地擦拭着陈年的干涸血迹与杂物。格诺太过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和沉重的脚步声。一只手猛地推开他,格诺差点把推车栽倒。但一看见来人,他马上把皱起的眉毛拧成一个笑:“大人……”
“嗯?你在干什么,小耗子?你想借机偷懒?”
“不敢,不敢,我的大人……”他急忙低下头,不敢看这几位来自安切拉家族的大人物们蓝色的衣袍,只敢盯着他们黑亮的皮靴,悬在身侧摇晃的袋子。目光里那几双靴子踩着血迹慢慢走远,边走边传来“数量还不够”“还差三个”之类的话。
靴子踩过地板,踩上台阶。披着蓝斗篷的拉什里拎着袋子,站在对开大门前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自己的蓝色斗篷,检查了一下袋子底部。很好,没有血迹。大人需要血,损耗越少越好。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抬起粗大的手掌,还没有扣门,门便向内打开了,淡蓝色的辉光铺满地板:“进来,拉什里。”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两个仆从留在门外,拉什里独自进入大门,寒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冷战,冷意几乎蛰痛他的鼻腔和呼吸道黏膜。平整的暗色地砖上蜿蜒地爬满了许多粗细不一的管道,从房间的角落扑向中间高大的机器。它有两人高,呈爪状,仿佛一只从地面上伸向天空的棕褐色利爪,虚虚握拢的爪中悬浮着一枚暗淡的灰色水晶球。机器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影,碧蓝的长袍拖在地上,边缘绣着暗色的烛台状符文,据说这种图纹古老得可以追溯到旧夜以前,人类的足迹还未踏上诺斯特拉莫的精金地壳之前。
拉什里又鞠了一躬,双手献上袋子,随着艰难开口,汗水慢慢渗出额头:“我们只找到一个婴儿,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必。另外三个已经找齐了。”
蓝衣祭司没有回头,他抬起手,用细长、苍白的手指做出一个手势,动作优雅,手指和纤细的手腕仿佛蛇类柔..软的躯体。拉什里看过去,只看见三个绣着不同纹章的袋子放在那里,不由得心中恼火。
“不能用其他的血液吗,安苏斯?”
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问。她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裹着黑色兜帽,脸上刺着大片刺青。最显眼的不是她手中经过自行改装的黄铜色武器,而是她握着武器的那只右手——呈现出不详的鲜红色,仿佛戴上了一只红手套。这是诺斯特拉莫一种古老的惩罚方式。好在这惩罚没有阻碍她精进杀人技艺,在杀死她所有的上级后,她成为了安切拉家的行刑人。
“婴儿的血能起到最好的效果,这是迄今为止试验出来的最有效的方法,换成成..人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祭司安苏斯答道。他抬起手,以精妙的力度和有条不紊的顺序调整着仪器开关和参数,新鲜纯洁的血液缓缓汇入血槽,积出一汪红色潭水,“可惜的是,它真正的启动方法早就遗失在几十年前的家族斗争中了。为了启动它,我的女王大费周章地制造了这台机器。”
行刑人的目光落在悬浮在力场中的灰色球体上,有些怀疑地扬起眉毛。祭司转向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男人,“感谢你的付出,拉什里。现在,我有一个新的使命要交给你。”
祭司轻柔的声音在高高的拱顶下回荡,拉什里凝神静听主人的话语。祭司缓缓道:“来自‘独眼帮’的猎犬竟敢反咬主人。现在,我要你去找这个帮派的其他人,给潜逃的猎犬一个教训。别让我失望。”
拉什里恭敬地弯腰,双眸凝视着地面,倒退着离开房间。巢都的热量再次涌来,却不能驱散那股浸透骨髓的寒意。大门彻底关闭之前,他听见行刑人调整着刀片角度问:“还得等多久,安苏斯?”
“还剩下……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午..夜十点五十分了。”
格诺咕哝了一声,活动着因为推车而酸痛的双手。苏琳和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想着。
从他所在楼层的阳台往下看去,铁锈色楼梯如鹦鹉螺的螺壳花纹般层层盘旋,漩涡般交织。哭喊,啜泣和呻..吟,他早就习惯了这些声音,因此只是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枚老旧的电子表。独眼帮的成员们在宽广的房间里或坐或站,保持沉默,尽可能地远离风暴中心:两个人——帮派的头领弗兰特,与伊莎,正在幽蓝的窗边对峙着,气氛僵硬。
“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杀死城市边缘来的大人们,摧毁了不计其数的武器与飞行器,完全不听从指令——该死的!是你导致了这一切!”他暴怒之中将一直放在身侧的匕首狠狠钉在桌上。
伊莎冷冷地看着他:“我早就告诉你别让她去!我告诉过你她还太小了,根本不足以担此重任!是你自己一意孤行,把我们全弄到这种境地!”
“这么说你连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别忘了是你把她带入我们之中,是你给了她那么大的权力和那么大的地位!我一直在容忍她的种种僭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让那小怪物为你卖命——”
“你就不是吗?!”伊莎咆哮起来,紧盯着弗兰特,仿佛一头母狮,步步逼近:“难道不是你让她去除去其他帮派的人,去做这个该死的‘猎犬’,别说什么你早该杀了她的蠢话!你做得到吗?!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也难辞其咎——”
大门轰然打开,打断了争吵。拉什里缓步而入,神色阴沉:“独眼帮。”
“……”
房间陷入死寂。“老鼠”佝偻的身体仿佛瞬间静止,科林的小刀落在脚边。利亚姆的眼珠滚动到眼角,借余光瞥着他们。拉什里抬起手,持枪的士兵们一拥而入,将他们团团包围。
“把他们带到顶层的剥皮架上去,不准放走一个。”
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随着他的动作飞出去,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格诺脚下,躺倒不动了。在双手被强硬地捆绑在身后的一瞬,他随意地一撇,发觉那是枚圆形的、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半干涸的血液掩盖了号角形状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