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会安睡不着,他站起来开始浑浑噩噩地走——这村子他太熟悉了。第一次是因为自己偶然路过替人捉鬼,第二次是因为响月的记忆,第三次是因为……
他作呕,为自己,为响月,为阿礼,为……他好像,分不清谁黑谁白了。
他仍旧穿着那血衣裳。
他其实不怎么爱穿白衣,是因为白衣沾了自己的伤口后很明显,不好洗。可他还是可怜那贫困的老媪,买下了她做的衣裳。陈会安想起那老媪,想起她可爱的孙女来。
他们明明只见了几分钟,只说过几句话,可陈会安觉得,他再也忘不了她们了……
他走到湖水的另外一侧,才发现这里是山勇的屋子,他看见响月抱着她疯了的,老了许多的后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没有力气再去管那些事情了,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带血的衣袍,厌恶自己多管闲事的身体。
他看见响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刀,刺向了她的后娘。
“娘,你解脱了……”
陈会安身子一斜,倒进了湖里。
故事说到这里,宋学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让自己靠着他。
陈会安只知道脑袋昏沉,仿佛又将这噩梦亲身经历了一遍:“响月救了我,把我送回了鬼市……”
陈会安回到鬼市后隔了三年都没有再支摊,他最开始每天只知道睡觉,又不敢吃什么东西,后来鬼邻居们心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好歹好说劝他吃了点。
于是乎他吃了睡,睡了吃,吃是吃他的余粮,帮助过的鬼送给他的粮食,睡是睡在自己的摊位上,不过他抓了块破布盖住脸,到后来吃野草,吃泥土,睡到粗烂石头上,别人看不见他的地方。
最后觉得烦了,他干脆什么也不吃了,也不怎么动了,他睡到鬼市无人的巷子里,睡到桥洞下——他抓过的梦魇似乎附着在了他身上一般,每每叫的他睡不着觉。
于是他开始呕吐,吐食物,吐胃水,直叫人要把五脏六肺呕出来。
等着他稍微好一点准备支摊子以后,来找他的鬼都蜂拥而至,他抬起头,从随便抓来的斗笠下看着那些来排号的鬼,身体瞬间冷得像进了冰窟——
那是他在村庄杀过的人。他本想鼓起胆儿上前帮助,可又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把自己打得通天亮——
他一个杀人者?怎么有脸?!!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坐起了身发着抖又开始呕,眼睛流下泪水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衣袍上,滴在——宋学儒伸手替他拭去了泪。
“无事的,不是你的错,”宋学儒轻声安慰道,他一下一下拍着陈会安的肩膀,“你没有错,没有错。”
陈会安抬起头来,他盯着黑白无间道:“响月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她该受鬼界什么处罚就收什么处罚。这次你若是回得去,就告诉群鬼们不要再等什么声名四方,他早就死了。”
陈会安擦擦眼泪说得干脆,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影响过他一样。
“如果你们鬼界对我有什么处罚,大可将我拿去。”
他挣脱开宋学儒的怀抱,扭头看向他,“明……宋兄,你们天界如果知道了我这么个东西的恶心事儿,会怎么处罚我?”
宋学儒还是那句话:“你没有错。”
陈会安太久没有这样像哭过了。可他不敢再哭,因为杀人的是他,做错事的是他,放下戒心的是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将自己的责任压得太重了。宋学儒想着,看向在睡梦中的陈会安。
黑白无间在鬼界给他们找了个住所,将响月按照鬼界的条例处罚,再忙完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又回来看陈会安。
“你伤我相公的事情我先不纠结,我相信你们天界有自己的原因,”黑白无间说,“我本就不是一个爱多事的人,如果赤青可以在他的教化下不再出去没事找事的话,我也愿意你们现在不把四方瓶给我。”
她在客房外看向那个在熟睡的人:“声名四方,可惜了。”
宋学儒不答。
“学神!学神!”
赫暄现在学会了小声,可怜他被胜收两坨子砸晕了过去,醒来后惊觉自己在鬼市,本想着大闹一场,被胜收按住把事情的经过都复述了一边才安静下来。
他们俩人抱着比自己还高的东西:“我们买了一些吃食和衣裳回来!”
“鬼界的鬼市也太大了吧!”赫暄在房门外说,“而且这里也有太多的陈兄雕塑和画像了!”
对于刚刚做鬼的鬼来说,他们最放不下的就是凡间事。鬼市出了个这么尽心尽力的魂度者,他们怎么不会尊重敬仰。
“我刚刚和胜收兄买了一些香火来,也给声名四方供上了!”赫暄嘴里嚼着糖,“这糖好吃,学神你尝尝!”
“不了。”宋学儒拒绝道。
“会安兄?还没醒来?”胜收将东西一下全拿给赫暄,“要不要我去给他看看。”
“之前大战食人鼠,后来又回忆了这么多,他可能有些吃不消,”宋学儒说,“我探不了他的脉,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探不了脉?”黑白无间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么多干嘛!”赫暄开口,“你以为宋学儒这么神通广大,又当武神又当医官的啊!胜收,你赶快去给他瞧瞧!”
宋学儒心道还好赫暄的嘴不是白吃饭的,脚步一同随着胜收进了卧房。
胜收隔着衣袖假装摸了摸陈会安的脉搏,又将右手反过来作兰花状,指尖长出一些花叶衍生他的眉心处:“无大碍,他睡眠不错。”
宋学儒:那就好。
赫暄:啊?
黑白无间: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