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筱楠抹了把泪,将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内裤挂在院里拉的晾衣绳上;目光忍不住投向屋顶,她发觉姥爷也面向着她的方向。
姥爷身后刺眼的阳光让她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姥爷却很快转过身,指挥着小孙女们将干柴札成小捆。
秦筱楠痛的弯下了腰;她不敢再在院子里冻着,急忙转身回了屋里,直奔还有柴火余温的热炕。
“又上去了,又上去了!”母亲对女儿的懒惰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妹妹都跟着干活去了,你又往炕上钻!”
姨父优雅地放下手中沙糖桔刚刚剥下来的皮,在城里任职公务员让他一向自觉高这些农村亲家亲戚一头,也有教育任何人的资格:“一日之计在于晨,筱楠,做人不能太懈怠,要对自己...”
“今天是我的生日,”秦筱楠开口时语气便带上了哭腔,“我16岁的生日,你们没有人记得吗?”
姨父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干笑一声:“生日快乐啊,”顿了顿,似乎是为了找补又继续说道,“既然是十六岁,是大孩子了,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从新的一岁第一天开始就好好努力,以后才能报答你妈妈,报答家里人,你说呢?”
秦筱楠不想说。
她什么也不想说,包括方才那句带着委屈的控诉,也湮灭在女人们做饭时忙得热火朝天的动静中。
这一天像任何一个平静的团圆日子一样过去了;姥爷在与她说话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未曾露出丝毫异样,这一度让秦筱楠怀疑那些令她如鲠在喉的恶心是否真实——
但身体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那些恶心。
吃过晚饭,秦筱楠已经被痛经折磨的满头大汗,哪怕是窝在热炕和被子里被逼出了一层又一层湿透衣服的汗珠,她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有止痛片这种东西,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痛的晕厥一阵清醒一阵。
舅舅家的妹妹突然爬上炕头,躺在了她身边;这个刚刚十岁的小姑娘平日都是沉默寡言的,和能说会道的亲弟弟完全不同,也常常会被所有人忽视。
妹妹小声凑到秦筱楠耳边,声音软软:“姐姐,我帮你把小裤裤洗干净了。水太冷了,你那样洗不干净的。”
“嗯?姐姐你怎么哭了。”
秦筱楠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奔涌出来;她紧紧握住妹妹的小手,哭到将头埋进被子里停不下来的抽动。
妹妹一直安安静静陪着她,直到秦筱楠平静下来小声抽噎。
屋里是黄昏时分黑沉沉的阴暗,秦筱楠这才发现大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门了;她擦了把眼泪问妹妹:“他们都去哪儿了?”
“赶集去了。”妹妹抠着廉价枕巾上的抽线,“走了好久了,航航说想要个玩具车。”
秦筱楠突然来了兴趣,抚摸整理着妹妹额前的碎发,柔声问:“你不想要新年礼物吗?”
“航航是男孩子,我们不一样的。”
...
疼痛如同潮水般,在夜晚来临前悄然退去;村子里开始陆陆续续开灯时,院子里大门口传来七嘴八舌的吵嚷声。
秦筱楠知道他们回来了;她拢了拢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将那些被汗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
没什么的,坚强一点,像个大人一样——反正很快她也要长成真正的大人,等自己考的远远的,等自己能自己养活自己...
“懒蛋起来了没有?”门打开前,母亲的声音便先进了屋,她听上去心情很好,与早上呵斥秦筱楠时相差甚远。
随着白炽灯泡被点亮,屋子里又成了平日的热闹拥挤;大人们脸上都挂着新年团聚的喜气,姥爷在院子里停好破旧的二八大杠,把在后座昏昏欲睡的弟弟抱进屋。
秦筱楠只是腼腆地笑着,打算下去帮着收拾收拾桌子等待晚饭——
“铛铛!看这是什么!”
姨姨笑得很灿烂,突然从身后提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透过四面透明的包装,秦筱楠看到那个因为颠簸而磕坏了一边的蛋糕。
周围的大人们都在慈爱地笑着,为秦筱楠这个孙辈最大的孩子长成少女而感慨、欣慰。
秦筱楠却只觉自己心里豁出一道口子,那口子里有个小小的自己在咧着嘴大哭,寂寥的风声呼呼灌进心里。
样式老土的蛋糕被小心放在了饭桌的最中间,彩色螺旋的小蜡烛也被毫无章法地插了上去。
姥爷关掉灯,屋子里顿时正剩下几株小小的跳动火苗,为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暖黄色。
在生日快乐歌中,秦筱楠闭上眼睛许愿——
希望我的家人永远身体健康,长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