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章离拿出卫星电话,顾灯抬起头,一把抓住了他手臂。
章离抬眸。
顾灯欲言又止,问章离有没有联系小飞机。
“没有,”章离说,“昨天暴雪没信号。”
顾灯抿了抿唇,又说:“可以先不联系吗?”
章离没说话,但目光却死死盯着顾灯眼睛。
顾灯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又改主意了,我还想继续走下去。当然,要是你不想我跟着,我回去也可以。”
“没有,”章离立刻说,“我没有不想你跟着。”
顾灯眼睛亮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章离却沉默下来,眉头微皱,仿佛在挣扎什么。
顾灯:“还有什么问题吗?”
章离问:“你为什么想要继续?”
“昨天放弃主要是太累了,”顾灯实话实说,“但休息一晚我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而且我看到了日出,我很开心,想多看看这样的风景。”
章离沉默了许久,最终点头道:“行,我们继续。”
顾灯松了口气,踩上滑雪板继续前进。
他们正处于山地和平原的交接地区,坡度长而缓,再加上刚降过一场大雪,非常适合滑雪板滑行。
这一天他们几乎都在滑雪,速度比驯鹿还要快一些。傍晚时,他们在一处平地上扎营,远处能看见鹿群缓缓经过。
和非洲角马迁徙时的磅礴狂野不同,驯鹿移动时有序而安静。
它们由年长的雌性驯鹿率领,排成单列缓慢前进,在雪地上留下细线一样的痕迹。
黄昏把驯鹿群勾勒出一道剪影,顾灯看得入迷。突然间,原本有序的驯鹿群发生骚乱,在雪地上四散开来。
顾灯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章离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变了脸色:“别去。”
“怎么了?”顾灯有些着急。
“是熊。”章离说。
顾灯愣住了,他抬头看向骚乱中心,果不其然发现了一道黑色身影。
“那怎么办啊?”顾灯更着急了。
章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去那边扎营。”
他们尽可能远离骚乱中心,又把食物用防熊袋密封,挂到了很远的位置。
顾灯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夜幕降临,棕熊引发的骚乱逐渐平息。随后顾灯央求章离,能不能用无人机看看那边的情况。
章离说好,无人机朝着棕熊的方向飞去。
驯鹿已经恢复平静,在雌性驯鹿的带领下逐渐恢复秩序。骚乱下场只留下一堆凌乱的蹄印,越往中间走,蹄印就越加密集。
然后顾灯看见了血迹。
画面中央,一只饥饿的棕熊正在大快朵颐。
顾灯闭上眼,不敢再看下去。
一整晚顾灯都浑浑噩噩,一闭眼,脑海中就会出现驯鹿遇害的场景。
大片鲜血染红雪地,肢体破碎,内脏流淌,甚至还在冒热气……这给顾灯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不会做饭,连超市里屠宰好的肉都没有处理过,更别提看见大型哺乳动物的尸体。
顾灯又想起章离之前说的,有三分之一的驯鹿会死在迁徙途中。
他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高高在上地羡慕驯鹿自由,却不曾想过它们要经历怎样的生存危机。
在他欣赏日落的时候,那些驯鹿是否也能享受到这样的美景?它们温驯的眼神究竟是安详还是恐惧?是否驯鹿也时刻活在惶恐中,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顾灯大脑一片混乱,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疲倦,沉沉睡了过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又梦见自己变成驯鹿,被棕熊袭击。
顾灯被噩梦吓醒,盯着黑漆漆的帐篷顶,直到天亮,都没能再睡着。
他总是睡不着,这次也比闹钟先醒。顾灯钻出睡袋,隔壁的章离也睁开了眼睛。顾灯停下动作,面露歉意:“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章离摇头,说他是自然醒的。
顾灯没再说话,他穿好外衣,把狭窄的帐内空间留给了章离。
还是顾灯烧水做饭,章离拔营。其实顾灯都知道,收帐篷比做饭要麻烦太多,以往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章离的照顾,他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新人,经验体力都不如章离,少做一些事情也没关系。
可他又想,凭什么呢?章离凭什么就要多做那么多事情?
顾灯在炉子外立好挡风板,过去和章离一起取地钉。一夜过去,雪地钉已经和冰块儿黏在一起,顾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下一枚,当他拔第二枚时,章离已经取完剩下所有地钉。随后他们拍掉积雪,把湿润的外账搭在登山杖上晾晒。
吃饭时顾灯很沉默,章离话也不多,却突然提及自己第一次看见捕猎的回忆。
顾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听章离说:“我当场就吐了,回去后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章离极少谈论自己的过去,现在突然提起,大概是在安慰自己。
“我就是有点儿不习惯,”顾灯戳着袋子里黏糊糊的麦片,试图打起精神,“我缓缓就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章离摇头,说了声客气。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有心帮助,但外人能做的也有限,只能顾灯自己慢慢消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