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图纸递给她:
“礼部说什么“牝鸡司晨”,道什么“乾坤颠倒”……可是他们忘了,让岭南等地的边陲之地有饭吃的,是殿下,在意底层百姓死活的,也是殿下”
“而说来也怪”
黎扶宁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倒显得格外的少年痞气,与他平时大相径庭。
他从袖子掏出一本《大宋风物志》,指尖轻抚过岭南篇的折痕。
“那些酸儒总说殿下游山玩水,却不见多少垂髫小儿因这“玩水”吃上了饱饭?”
“殿下写浣衣女冻裂的十指,写绣娘熬瞎的双目...才让人们开始意识到女子的困境”
“殿下写江南三位女掌柜合资开了织坊,陇西姑娘们组了马帮,杨门女将齐力剿匪,竟在京中掀起一阵热潮,都说要学殿下笔下的“巾帼英雄”,自己给自己挣个前程。”
“殿下您看,”
他笑着展开账册与游记,“您赏梅时偶遇的樵夫叹息,泛舟时船娘的无心闲谈...”
指尖轻颤着划过墨迹相同却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这些风花雪月里的只言片语,比朝廷更早摸到了民生的脉象。”
窗外暮色漫过宫墙,他忽然深揖到底:“所以,是真社稷,还是假社稷,从来不在奏章里”
“而是在殿下...不经意走过的烟火人间中。”
他忽而走近,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她轻拥入怀中:“这才是天下需要的……公主”
“看得见百姓的公主。"
“大宋未来的依仗,也是微臣……心中,顶好的公主殿下”
宋幼宁被他圈在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那些随手记下的游记,那些为了口腹之欲琢磨的荔枝保鲜之法,竟能有如此力量。
他的话语像一记重锤,将她这些年的浑浑噩噩尽数敲碎。
宋幼宁忽然想起卖糖油果子的王婆,想起陇西马帮里那个偷偷塞给她绣帕的姑娘。
那些她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面孔,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黎扶宁感受到了她发颤的身体,手中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又怕稍一用力就硌疼了她。
宋幼宁紧绷的身子渐渐在他怀中软化下来,像春雪消融般一点点卸去了力道。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如同冬日里的一簇炉火,将她心头那些翻涌的惊涛骇浪都熨帖成了平静的涟漪。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温暖的春日青草香。
方才还剧烈不安的睫毛此刻安静地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攥着他衣襟的手指慢慢松开,转为虚虚地环住他的腰身。
那些曾让她辗转反侧的自我怀疑,那些如影随形的不安,都在这方寸之间的温暖里,暂时找到了栖身之所。
窗外传来三更鼓响。
那些以往走过的村庄、边关、作坊,此刻都在这片星空之下,平静安稳的生活。
她忽然想起去年在终南山遇见的老道长说的话:“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黎扶宁。”
“臣在……”他轻轻的回应,生怕打破了她这刻短暂的宁静。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认真,眼里满是流光溢彩,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
“本宫要重走一遍本宫笔下的地方。”
黎扶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何?”
“这次不是去赏花看景。”
她攥紧他的衣角,指节发白,“本宫要亲眼看看,本宫的笔墨究竟改变了什么,又遗漏了什么。
“本公主要好好的看看这天下,这次……本公主还想……有你作陪。”
黎扶宁听见最后那句话,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曾几何时,那个只会在御花园扑蝶的小公主,逼他批奏折、逮蛐蛐的小女孩,如今眼中竟盛着整片山河的重量,还协他一同出游。
“臣……遵命”
他嗓音哑得厉害,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声音也略显慌乱。
月光照在她挺直的脊背上,恍若铠甲。
宋幼宁突然松开了温暖的怀抱,重新执笔,新的册子上写下:
“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作为她《大宋风物志》的新序。
晨光微熹时,第一只早莺开始啼叫,那声音很轻,却足以唤醒整个大宋。
第二日清晨
宋幼宁跟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处理奏折,黎扶宁替他修改,二人放佛已经是成婚多年的小夫妻,平淡却又有着行云流水般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