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隼烟瘾不大,偶尔感到烦躁的时候会抽两口,大多时候倾向于点燃,拿在手里,静静望着发呆,直到这根烟燃尽,摁灭进烟灰缸里。
被人当着面从手里抢走,还是头一回。
“桑满。”
他准确无误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往下压,语调充斥着被冒犯的不耐。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这位少爷要发作的预兆:“你浪费了我一根烟。”
他低眼,漆黑的眸直勾勾望着她,带出些嘲弄的痞:“知道这烟多少钱?比你课时费都贵。”
“你认识我啊。”
桑满抬眉,有些惊讶的样子。她像是完全没把他那话放心上,自顾自松口气:“你认识我就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补习?”
现在很多家教都是大学生,或者是评得职称的中年老师,教学水平有保障。高中生还属于未成年的范畴,之前也出现过因为她的年龄而把她拒之门外的情况,对此桑满很是无奈。
谢西隼神情古怪:“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
“嗯?”桑满说,“我听见了啊。你是想让我赔你?”
“未成年不能抽烟,而且抽烟对身体不好。”
桑满慢吞吞地说:“我这是在做好事,你家里人会原谅我的。”
威胁他?
谢西隼眼里讽意更重,睨了她眼,头也不回地往二楼深处走。
果然都一样,狗仗人势罢了。
桑满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莫名。这人还真和传闻中的一样,性子阴晴不定,不知道哪句话又触到他,惹他不高兴了。
他都说了,一根烟比她课时费都贵,那她肯定不能自己赔啊,主要是没钱。
桑满叹口气。
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烟灰。想想还是暂时别去触这位少爷的霉头,寸金寸土的中心别墅区,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她打车过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进来之前,管家说,除了谢西隼房间,其他地方她都能随便去。
他还特意问她会不会做饭,如果饿了可以自己做饭吃,这个小区安保森严,外卖送进来很麻烦,得走到小区门口自己去拿。
她找了个扫把将地扫干净,转而下楼,去冰箱里看看有什么能烧了吃的。
阿姨刚走没多久,冰箱里更新完一波新鲜的食材,还有不少价格昂贵的海鲜。难道他家的阿姨都会做吗?吃不完会不会浪费。
桑满默默嫉妒了一把上流社会的奢靡,她对自己的手艺有自知之明,拿了鸡蛋和番茄,准备给自己下碗鸡蛋面。
还好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谢西隼的反应也算意料之中,要是他乖乖配合补习,她还会反过来被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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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西隼在房间里待着,直到一局游戏结束,迟迟没听到后续的动静。
人呢?不是说要给他补习。
觉得他太凶,被他吓跑了?嘁,什么年级第一,胆子和其他人没两样。
谢西隼总算回忆起来,代表发言的学生不止她一个,他上哪儿记住的桑满这张脸。
不仅是因为她发言次数多。
一中有个规定,每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会在礼堂开个全年级大会,学生和学生家长都得来。有几个成绩好的同学的家长还会上台发表育儿心得,个个春光满面,不外乎说些自己什么都没做,都是孩子努力的屁话,教大家放平心态。
“呕,她也真好意思说。”
台上有个女人在发言,裴源见不得人这虚伪样,没忍住翻白眼:“这人我认识,赵平洋他妈。说什么放平心态呢,他前两天刚和我抱怨,这次考年级第三,被他妈骂了两小时,问他怎么就考不上第一。”
易濯着实震撼一把:“骂了两小时?”
“是啊,要不是他爸拦着,还想打他呢。”裴源嘟哝,“要不是易濯家里人没空,还轮得到这傻逼发言?”
易濯:“人不都这样。”
是啊,人不都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说着放平心态,不要攀比,私底下有几个人真正能做到?多数都是补习班恨不得所有科目全报一遍,把学生周末塞满,平日小测成绩下降点都要抓狂,就差揪着人衣领逼问你是不是没努力,怎么成绩下降了。
所幸他们这伙人家长都日理万机,小学还愿意装装样子喊管家来代开家长会,高中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有这开家长会的时间,赚的钱够这些老师干几个月的。
“你妈没来也就算了。”
裴源瞅瞅易濯:“你不是第二吗?第一那人家长也没来?”
“你说桑满?”易濯回想了下,“她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之前年级主任不是喊我去办公室,她也在,她说她家长没空,以后也不会有空,让老张找别人。”
裴源正想说什么,轮到学生代表发言,桑满上台了。
他舔舔唇,略显遗憾:“可惜我有女朋友了,不然她长得还挺对我胃口,看着又冷又乖的,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别想了。”作为他们几个里唯一和桑满有过接触的,易濯神情有片刻的扭曲,随后道,“她绝对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性格。”
“什么性格?”
“很难形容。”易濯很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斟酌了下,他迅速放弃,含糊地说,“你和她接触就知道了。”
谢西隼在旁玩手机,听着他们聊天,下意识抬头,瞥了眼这位很难形容的年级第一。
确实看着挺乖。
他没吭声。不过谢西隼一向不怎么参与他们这方面的谈话,其余两人也没指望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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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西隼走进餐厅,看到里头的场景,好像有点体会到易濯那句“很难形容”是什么意思了。
桑满,作为一个来给他做家教的学生,不急着给他补课也就算了,竟然平静地坐在餐厅里小口吃面。
他他妈都还没吃午饭呢。
听到脚步声,桑满顺势抬眼,嘴里的面条还没来得及咬断。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散漫的,轻佻的视线,他的眉眼深邃,刻意压低时有着锋利的逼视感。桑满忽然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怵他,被这样盯着看,有种被残暴的肉食动物盯上的错觉。
错觉也只会是错觉。
桑满眨了下眼睛,头往边上歪了点,和他错开视线,顺便把嘴里的面条吃完。
谢西隼还是没动静,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
桑满看看他,犹豫了下,出于人道主义,她问:“要给你做一份吗?”
桑满就随口说说。
她的思维里面,谢西隼这人肯定吃惯山珍海味,看不上她这成本加起来不超十块的清粥小菜。谢西隼自然也这么想,拒绝的话到了嗓子边上,他的余光不小心扫到她正吃着的那碗面。
清澈见底的面汤,几抹葱花在碗里飘着,面上盖着个咬了一半的荷包蛋。很家常的式样,不需要多少厨艺,他也会煮,小时候那会儿刚试着学烧菜,照着网上菜谱做过几次。
后来家里阿姨发现他在尝试自己做饭,吓得不行,就差上手把锅从他手里抢过来,说怎么能让他做这种杂事。
仿佛他是尊煞神,嗑着碰着一点儿就要找人问话。谢西隼默默地想,他看上去有这么可怕吗?
再之后,他发现,大部分人都怕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他们会在背后嚼什么舌根,面上总归是不敢出一点差错的。
鬼使神差地,谢西隼应了声好。
他紧接着在桑满面上见到见了鬼般的表情。这感觉还挺稀奇,这姑娘自打上照面,就是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像极了她上台发言的时候,平静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就好似获得荣誉的人不是她,她只是个代为执行的。
谢西隼当时就在想,如果这张脸上出现其他表情,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