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点点头,没再言语。
她眸光流转,落在那个县令身上,此时,那县令正在询问那些将士。
县令很矮,甚至都没有村里的女子高,穿着也是花花绿绿,站在一群人中间格外刺眼,语气也极尽趋附:“哎呀我都知道的,你们都有你们的苦衷,大人一定也都能明白……”
褚缨没有看那边,望着这女子恬美的侧脸,出声问道:“可否得知姑娘芳名?”
女子轻轻一笑,擦去眼角泪水,转头望向她:“正经的名字倒是没有,夫人喊我二妹便好。”
褚缨稍稍点头,张了口还要说些什么,又听见那边,清冽的声音传出。
她不由得被吸引过去,停了话语。
“我不过路过,县令不必如此紧张。”李连清眉眼弯弯,莞尔而笑,眸色瞧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此行,是奉了君主之命,去军营探查的,这不是正巧……碰上了。”
县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说话都有些磕巴:“探、探查……啊,这怎么还劳烦按察使大人来了,是来探查何事?”
李连清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作思考状,慢悠悠道:“似是听说,军营军纪松懈,作风糜乱,故而要我,去找那将军谈谈,将这些——”
他眼神扫过那群士兵,一笑:“全安置到前锋营去磨练磨练。”
那些士兵顿时大骇,慌忙开口。
“怎么要我们去前锋?!那不是送死!”
李连清无奈道:“君命难违。”
他表情遗憾,似是也在为他们感到可惜一般。
此时,李连清忽然觉得衣角被人扯动。
他低眸望去,见一女子,面容被白纱遮挡,素衣单薄,裹着瘦弱的身躯,那衣上还被血色沾染,如凋零的花儿一般破碎。
“大人,您要为我们讨个公道啊,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李连清低身把她手臂拉了拉,没拉起来,这才低声道:“夫人先起来,事情我看在眼里,定会让他们……”
“他们乱杀人!”褚缨不叫他说完,提声指责,“世人皆道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怎的今日如此分明之事,却不肯还我们一个公道!难道大人的公正,便只是对官家有用吗?!”
李连清急忙蹲下安抚。
正欲安抚,那些村民的情绪被煽动,也一个个跪地了,要他讨公道。
“你们……”李连清叹气,转头看面前这位带头的夫人,压低声音,“夫人冷静,此事我会解决,你相信我,会还你们公道。我可以担保……”
褚缨骤然抬眸,透过一层白纱,望向她眼眸。
“我们素味平生,何谈信任?”
“……”
彼时,风亦作乱,将白纱吹开一丝缝隙,欲拒还迎似要撩开,又急急拢起,那日光照进一瞬,带着他略微颤动的目光。
默然片刻。
李连清转而问:“夫人,是这村里的人?”
褚缨颔首。
“是么……?”李连清眉间微拧。
他垂眸,瞧着这跪在地上低微的女子,又瞧瞧她怀中抱着的孩子,那孩子的脸亦看不明晰。那风还在轻轻吹,将那白纱一次次吹起,又怎么都吹不开。
一来一去间,他忽而抬起手,手指隔在白纱闭合之处——还未动作,手腕被抓住。
不知为何,李连清却忽然使了力,抓住那白纱猛一扯。
白纱连带着草帽一起,就这么从她头上掉落,她发丝本就松散,这么一带,那木簪都被带了下去,发髻散落,凌乱的发丝就这么被风扬起。
她惊恐抬手,遮了遮自己面颊,堪堪从指缝露出些红色的印记,眸中含泪,怒道:“大人你……大人何故如此羞辱!”
李连清忙移开眼神,来不及思索那是胎记还是什么,一听这控诉便立马将掉落在地的草帽拿起,欲戴回她头上。
没想到她却一低头一俯身,磕了下去,声色凄凄:“大人不信民言,不信真相,只信权利!原来这公正一词,也不过是官家伪造罢了!”
“夫人你先起来……”
“你不惩治他们,我便不起!”
“……”
李连清捏着草帽的手缓缓落下,垂眸望着她,又转头看看那一圈跪着的民众,随后那草帽重新落回地上,李连清轻轻叹气:“夫人又何必如此执着?”
“……执着?”
褚缨撑起身子,手指抓着他衣袖攥紧,抬眸,“大人,我只是信这世间冤屈终会昭雪,这便,有错了吗?”
她眉目皆是愁色,泪珠随着话语滚落,划过暗红的印记,那只手抓着他的衣袖,都能感受到颤抖。
“大人……我好害怕。”
“怕黄泉之下,无人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