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城外,桦树林的深处。一辆廉价马车孤零零地停泊着,马车的帘子洗得败了色,原本单一的蓝色现在不均匀地参杂了许多的淡白。窗户的位置,更是洗刷得发透了,几乎就剩一层就要破开的纱。
象玉坐在车辕上,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这时节,林子中倒是寂静得很,就像是现在,鸟儿不叫的时候,一粒石子的滚动声都是清晰可辨的。
如果有一声鸟鸣,恐怕也堪称惊雷。
寒风穿林,也只有时不时刮过脸颊的风,提醒着树林里的人们,原来现在的安静,并不是因为时间不再流淌了。时间一如往常地,冷酷地流逝着。
一乘红色的八抬大轿,静悄悄地出现在了树林之中,马车后面的不远处。八个身着红衣的精壮男人,脚步下得结实,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双男女卧坐在轿辇之上,把酒言欢,满面笑容。男人乌紫的双唇张合之间,女人欢喜得花枝乱颤,却是没有丝毫的声音。
她们才像是真正地步入了凝滞的时间。
轿辇的侧前方,走着一个手握古朴佩剑的男人,跟随着他的一急一缓,轿辇前行的速度也有节律地变化着。
女人突然双臂撑着身子,向着前方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停下了脚步回头作答。
女人一掌拍向轿身,无声地腾跃而起。
桦树挺直的躯干莫名地出现了道道伤痕。枯枝扑扑簌簌落下,在空中又折成几节,每一节的断口光洁平整。
枯枝、落叶与泥土席卷着寒风,从天空与地面,四面八方向着小憩的象玉奔袭。好似扑食的野兽。
阵阵古钟之声响起,那些互相纠缠着的残枝败叶一次又一次地应声散落,没有哪怕是一粒尘土能够靠近这辆廉价的马车。
女人持一口中央镂空的宝剑,从象玉的正上方两丈远的地方直直刺下。
象玉往上一拂袖,女人从容不迫地旋转着在离象玉不远的位置落地。
象玉的正上方,又是一次强劲的钟声响起。
“好一个千手观音。”女人满目欣喜,说:“早就听师弟说太子殿下武功卓绝,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不凡的手段,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象玉从车辕上跳下,面向女人,说:“我没猜错的话,姑娘想必就是血宫四象的监兵。”
监兵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说:“多谢太子夸奖。”
方才与监兵同乘轿辇的男子走到她的身旁,拱手道:“在下孟章,见过太子殿下。师妹生性顽劣,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象无抱拳回礼,关心地问道:“二位的师弟还好吧。”
“托太子的福,”孟章客气地回复说:“之前幸得太子将他从长生殿手中救了下来,在门中静养,现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象玉点了点头,说:“有劳二位了,跋山涉水地来到这地界。”
“太子明明是个乞丐,”监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象玉,说:“使的却是一身少林的功夫。真有趣。”
“师妹,不得无礼。”孟章喝止到。
“无妨,”象玉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时局尚不明朗,还是叫我象玉。”
继而又说:“不瞒二位,在下从小修习的就是少林的武功。不过出家人不问世事,想要复国,还是要依托于更广阔且更有力量的群体。”
“新帝如今昏庸无道,百姓流离失所,丐帮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孟章微笑着点头肯定。又问道:
“太子刚才所说时局尚不明朗,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还冒险唤我们二人入关。”
“丐帮长老推选在即,我与马有元本是分庭抗礼。”象玉仔细地回答道:“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女人,不日便要成婚。借着他爹马洪丐帮帮主的身份,遍邀各方股肱齐聚一堂。”
“这是要借此机会动摇人心。”
“没错,我来日尚短,根基终究不稳。”象玉无可奈何地说:“若是这次落选,恐怕会负了大宫主所托,误了血宫入主中原的大计。”
“有元小儿本不足为惧,可是我不便出手。”象玉面色一沉,说:“此次请二位过来,就是想借二位的手斩草除根。”
“这有何难?”监兵一口答道:“今天我就进城去取了他的首级,让他给殿下让道。”
“不可,”象玉制止说:“这其中牵扯众多,还涉及到长生殿,还需多方筹谋、准备,等到大婚之日动手是为最佳。”
监兵一脸狐疑,问道:“婚期是几时。”
“三日之后。”象玉竖起三个手指,“在此之前,还请两位耐心等待。我在车上备了些百姓的衣物,二位替换之后随我进城吧。”
孟章看了看自己和监兵的衣裳,通体鲜红夺目,只在领口和袖口处有些金灿灿的刺绣,的确不利于蛰伏。
再看向远处,象玉发现刚才那顶轿辇早已没了踪迹,不由得感叹:“血宫的鬼步也果真是一绝,何时来的何时离开,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殿下这话我可不爱听了,”监兵鼓起半边腮帮子,“殿下既说是没察觉,那我偷袭你还失败了。这不是在说没发现轿子却发现了我,拐弯抹角地骂我的轻功太次吗?”
三人相视一笑,林间的空气顿时欢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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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离开后,大抵过了一个时辰,太阳逐渐西斜,颜色也已经变换,两个人影才从稍远的落叶堆中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地面上挖了一个半人高的坑洞,洞上覆盖了一层担着泥土和落叶的细密纱网。
王伯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说:“没想到他居然与血宫暗中勾结,难怪你当初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裴姜熙把掉落在地上的剑穗丢给他,警醒道:“离开的时候一定不能掉东西,严重的话会是掉脑袋的事。”
接住剑穗,王伯玉点了点头:“现在怎么办,要暗地里通报给丐帮吗?”
“你怎么想?”这既是问王伯玉,也是问辛少伯。
她很少自己主动敲醒辛少伯,但他不知为何到了武陵城变得很沉默。
“什么怎么办?”
“血宫的人是你的旧部吧,”裴姜熙说:“我想让伯玉和他交一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