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幺看不惯他骑马于闹市，紧抿嘴，看在宋和玉的面子上憋出几个字：“你是？”

“下官虚名侮贵人耳。”

说话文邹邹的，周阿幺跟他根本聊不到一起，走时劝道：“闹市人多，若是马受惊，难免波及周边，还望这位大人下马步行。”

“多谢王妃劝言，是下官行事草率了。”他当即下马行礼，抬手拦住周阿幺的去路，“下官有一关于王妃的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阿幺：“你说。”

“那还望王妃听了不要动怒…”

磨磨唧唧的，半天道不了正题，周阿幺抬手打断：“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吧。”

他一笑：“王妃和宋大人乃青梅竹马，想来安王府奴仆总畏惧流言，竟私藏了宋大人病重的消息，但下官想，以王妃高洁人品…”

“好了，”周阿幺余光瞥一眼低头的丹青，打断他接下来长长的马屁，“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端着平常心回府后她才道：“他是谁？”

“是陈小将军。”丹青见周阿幺并未不悦，悄悄松了一口气，道豆子把他生平吐了个干净。

众人称他陈小将军并非他什么守城带兵的将军，只因是他是陈刺史的次子，沾光得个闲职。他本人完全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性格恶劣，不学无术，天天打马游街，嚣张跋扈的很。

“嗯，我知道了，”周阿幺点头，招手唤丹青，她贴耳轻言：“别告诉王爷，省得他听了这种混账话生气。你们以后也是，做事尽心点，莫要让外人抓到错处。”

丹青绞手，心虚低头：“是，王妃。”

*

眼睛亮晶晶的，吐出的温热的气，扑到宋和玉的脸上，像轻柔的羽毛挠着心痒痒的，让他想起了与周阿幺的第一次相见。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昏暗天。

她也是这般，脱下她的外衫，为他遮蔽一切风雨，头靠头，手碰手，全身湿漉漉的，担忧又急切地安抚她。

“这位姑娘…你家在哪里啊。”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你是谁，流了好多血啊，阿娘阿爹是谁。”

阿爹阿娘吗？

宋和玉神情恍惚，瞥了一眼周阿幺身后被她一块石头砸昏的阿爹。

他爹在吃喝嫖赌中把败光了家中最后的钱财，于是听从狐朋狗友的鼓动，想起了典妻卖女的念头。

因价钱没谈拢，驾着驴车去寻下一处买家路上，他爹抓起她的头发看了半晌，了悟道：“赔钱货模样还不错啊，要不然卖给春风楼吧。”

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

是妓院啊，是窑子啊，是堆砌腐臭女人白骨的深渊。

进去的女人能有什么活路。

“王大壮，你王八蛋，你不是东西，她是你女儿。”第一次，乖顺胆怯阿娘发怒，她怯举起的裁剪衣衫的剪刀，如一只受惊的猫，亮出自己爪牙。

“哪有你说话的份，臭娘们。”怕多年前受过伤成跛子，酒肉掏空他的躯壳，他娘仍旧打不过一个男人。

骂喊声中落地，阿娘的愤怒伴随一拳拳捶打，化为痛苦呜咽，她蜷缩尖叫，死死抓住他的脚：“快逃…招娣，快逃不要管我，千万不要被你爹抓住。”

宋和玉如何能不管呢。

恐惧，惊悚，害怕，让她脑子不清楚，并未抓住他爹背对她掐住她娘脖子时，捡起掉落的剪刀。

她冲了过去，用牙，用手，要脚，似野兽一般用她所想到的所有尖锐的，有力量的地方打王大壮，企图解救她娘。

“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滚。”

一巴掌就把她扇翻在地，紧接狠戾一脚踹下，疼痛让宋和玉蜷缩身体。

“逃啊，招娣快逃啊。”他娘悲泣。

被一脚踹成重伤的宋和玉呼吸微弱，如死人一般趴在肮脏的地面上，只剩一双不瞑目的眼，死死盯着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一个男人打女人的场景。

那一声声尖锐的悲鸣钻入宋和玉的脑海，刺痛她的神经，比身上更痛，她艰难仰首，呕出的鲜血喷涌而出，与地上坚持不肯撒开王大壮一条腿，哀嚎的女人血迹交融。

宛如一条小溪，汇入大河。

那是她的娘啊。

这辈子唯一对她好的人。

她神志混沌，想起她娘泪流满面的絮叨：“招娣，你别怪你爹，他就是想有个儿子而已，他心里也苦啊，你们血肉相连，打断手还连着筋呢，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女人就是这般，一辈子总要系在男人身上的。”

才不是。

可是哪里不对啊。

宋和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好痛，身体痛，心里痛，泪水代替她的痛苦从眼眶冒出来，淌出她身体。

她想，不如这样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