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头领觉得好笑。“行啊,你先让开,待斩了她,我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瑞昭县主闻言更往背后缩,恨不得立时消失。
“何必与妇孺寻仇,贫僧有计,能直取郑王性命,还能助施主全身而退。”
军师不信:“口出狂言!”
县主也不可置信,禅师怎能助纣为虐!
僧人重复:“贫僧可以告诉你怎么杀郑王,只要施主放过这一殿的人。”
头领则呵呵一笑:“哦,你说来听听。”
“让他们出去,贫僧一人为质,再往瑜南城去,郑王自会伏诛。”
头领一下看穿了:“和尚想用自己一条命换这么多人命,还真是会做买卖啊,可惜,老子不是傻子。”
二人交谈之际,打斗逐渐结束,最后一个护卫倒下。
凶徒悍勇人多,即使折损不少,也将瑞昭县主的护卫全数杀光,讲经堂已尽在他们掌控之中。
香客们被寒气森森的大刀逼得挤在一起,怕得缩成一团,除了更加钦佩直面大刀面不改色的妙觉禅师,
莫说他背后的瑞昭县主。
就算对妙觉的话不忿,此刻她也只能视他为救命稻草,死死躲在他背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恐这最后一道屏障被削去。
沈幼漓瞧着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独自面对凶徒,指甲轻碾起指腹,到底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去。
身旁的周氏急得想钻出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真的——”
洛明香死死拉住亲娘,捂住她的嘴,怕得牙齿打战:“阿娘,这时候可别做出头鸟,我们什么也帮不上,白白送死罢了……”
人人都知眼前是绝境。
那头还在僵持,僧人拉着县主避开了一道,仍旧道:“望施主勿造杀孽。”
“你这臭和尚骨头还挺硬,怎么,一个和尚也想攀附上县主,享受荣华富贵?你偏偏这不像有命享的样子吗?”
“众生平等,在座所有人的性命都同县主一样贵重,还请施主现在就放下屠刀。”
妙觉禅师声音始终清渺,不见着急。
“县主刚刚几声禅师,喊得老子骨头都酥了,我可怜看你到死也是个雏,不如今天老子当个善人,让你跟这和尚在此洞房成亲?”
周遭凶徒笑成一片。
若不是大刀当前,和尚们差点要喊荒唐,这可是佛寺净地,怎可成亲!
县主则死死藏住自己,不肯露面。
沈幼漓越听越不对劲儿,寻仇讲究一个利落干净,更何况眼前漠林老将,行事更该果断,这么拖拖拉拉半天,到底在图谋什么?
在众人哄笑之际,妙觉并未羞恼,而是将这伙人的来历娓娓道来:
“漠林牙军曾是西川节度使手下据守漠林的牙军,十六年前雍都失陷,漠林牙军为护送先帝归京,力破曾貘叛军追击,可九年前,西川节度使病逝,漠林牙军拥立张雁林为继任西川节度使,雍都反而提了西川道官员春魏朴,
新节度使看来和漠林牙军很不对付,同年边军又反,这次漠林牙军却助纣为虐,沦落为匪,后叛乱平定,郑王奉令剿灭,在漠林一役大胜,自此军功彪炳,肩挑两路节度使……
漠林牙军在那一战中被打得只剩残军,眼下又为捉拿县主死了十余部众,可郑王几个儿子正值壮年,女儿更是不少,拿了县主,于郑王而言不痛不痒,不知施主如何笃定郑王冒险露面,以命易命?”
头领额角青筋暴跳,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说自己先头只说要县主,可没存引郑王现身的意思。
可周遭是对郑王恨之入骨的兄弟们,这话若解释出来,显得他软弱怕事,威信大煞。
他良久不说话,颧骨攒向微眯的三角眼,堂中连呼吸声也没有,只剩二人对视。
嗅到其中的复杂内情,沈幼漓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
“接下来的话,施主还要贫僧说完吗?”妙觉问道。
手下迟疑,但还是大着胆子劝:“老大,杀了他吧。”
头领阴狠神情一扫,笑道:“你们和尚不是度人向善吗,正好我今日有兴趣听你讲经——”
说着挥刀把香炉的插的香斩去一半,“这儿有半炷香的时间,只要能讲得我放下屠刀,我自然离去,要是不行,我就杀光满殿的人,如何?”
此句一出,没人看得明白。
不是要杀人吗,怎么又要讲经?
不过也算看到了一线生机,满屋人质们将期盼的视线投向妙觉,盼他舌生莲花,真能度化恶徒。
殿中安静了许多,护卫死尽,凶徒们将刀拄地,看好戏一样,瞅着这吃素的和尚到底要怎么救县主。
僧人肩上无形被压下重担。
妙觉禅师还没有回应,沈幼漓先来了兴趣。
她也好奇,这佛法究竟能不能将人感化。
妙觉低念一声佛号。
不须费力思索,“善念能破恶业”“悔改不分早晚”“以善止恶,而非以暴制暴”……
他似心藏三千天地,潺潺而出,凡经书所训,佛偈所言,劝人向善之语无一遗漏。
僧人音色泠泠松籁,枯燥的经文也能吸引人听进去,比圆智住持说得更引人入胜,洗濯杂念。
众香客心想:往日为何不是由妙觉禅师来讲经呢?
唯独沈幼漓不作此想。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她却看到,和尚尾指在无意识捻动佛珠,只是动作细微,难被人发觉。
此人即使口若悬河,心思也已不在此间。
和尚根本未将劝匪首向善之事放在心上,在打什么主意呢?
正猜测着,那原是低垂的眼睛骤然抬起,直直看向这边。
沈幼漓心惊一瞬,忙将不着边际的神思扯回。
正待细看,那双鸦睫似乎又一直低垂着。
好像是她的错觉。
沈幼漓按住心跳,看向别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