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人只要把自己每天那两餐饭吃了,晚上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一睡到天亮,日日如此,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有什么熬不了的。”
“呵——这话说的,要就这么过到埋土里,那人跟这嘚大水缸有什么分别,装一缸淤泥沉甸甸,沉到裂开丢出去,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我该走了。”
“就走啦,不留下吃个饭?又忘了,你现在有两个孩子要顾……”
“我是说离开洛家了。”
老春头愣了一下,问:“要往哪儿去,还住在瑜南吗?”
“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走?”
“也不清楚,还在等消息呢。”
听说她还是要走,老春头难免不舍,“我以为你中意那个小和尚,会留下来过一辈子呢。”
沈幼漓僵硬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只是从前喜欢,如今我都当人娘亲了,早不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
“今天能来我这儿,一定是又上山了吧,跟老头说说呗。”
“没什么好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这儿的可有酒,你真不打算同我说说?”
“嗯?酒……啊?”
“山捻子酒。”
……
不多时,沈幼漓将酒葫芦往桌子一砸,“真是郁闷!”
老春头怂恿她:“丫头别憋着,大声说!”
“那个装模作样的死和尚,我是耽误了他修行,可他、他心思一定也不清白!不然怎么略施小计,他就上钩了呢,你说是吧,你说是吧?”
“是是是。”
“而且之前我明明有感觉的,我一定不是一厢情愿,那时候寺里失火,他还说,说他也许以后不做和尚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话也许是说给我的,你知道吧,嗨!给你说不明白!
“我真以为他要还俗,给孩子当爹了,我又高兴又担心……可转头!他又去了禅月寺!今天你不知道,他还是个会武功的,从前我就问过,可他骗我他只是力气大,结果为了救一个县主全暴露了。”
“唉……老头,我觉得他就算喜欢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眼睛都不眨一下,老实说都七年了对吧,什么事过不去,可一想到当初我那么费尽心机,他都不给我一个眼神,现在一个县主出现,又是卖命又是还俗……我心里确实痛快不起来。”
“你嫉妒那县主?”
沈幼漓鼓起腮帮子,半晌才泄气说:“应该有点吧,就是一不小心看清楚,那和尚真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根本用不着猜来猜去的。我以前……也许、可能、大概……真的在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至于下生半夏的事,肯定不是出于嫉妒,是那县主自己讨人厌!
老春头叹气:“孩子都有了,竟然还是没有缘分,不过能说出来也好,放在以前,我是想不到你能和我说这些话的。”
她自嘲一笑,“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郁闷的事闷在心里的话,每天能念上一万遍,但只要敢说出来,事情就过去了。”
“是啊,再郁闷,说出来就好多了。”
“其实你离开洛家也好,往后行走也方便,那两个娃娃我还未见过呢。”老春头挠挠头,琢磨着自己那点积蓄,该买什么见面礼给两个孩子才好。
她喝酒动作止住,偷觑了老春头一眼,“那倒没有,若时机未到,我还是要住在洛家的。”
他“啊”了一声:“我道你心灰意冷,要离开那个伤心地呢。”
沈幼漓理直气壮:“那点伤心算什么,再不快活也比住外头好呀,赁宅子、买菜吃饭都是花销,况且洛家每月给我三十两银子,只进不出,我赚翻了!”
说到银子,她伤怀褪去,说话声噼里啪啦像拨弄算盘。
要不是有些事要办,她还真能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在洛家混到老死,至于洛明瑢,死人一个,她多一眼都不会再瞧。
“和洛家的那赌局就到此为止了?”
沈幼漓脑袋一甩:“到此为止,四年前就结束了。”
“你输了?”
沈幼漓扭过头来,耳垂珍珠晃动,瞪了老春头片刻,又泄气地把下巴磕在膝上:“我哪儿输了,我不会输的,不管怎么样,不是已经拿到一万两了吗。”
老春头点点头,也是,银子已经拿到,不过就丢了一颗心而已。
“行嘛,庄家是你,规矩你定。”
“什么规矩我定,本来就是我赢,”她闷头跃下栏杆,“走了。”
“酒带走吧,说不定以后有尸首还得你帮忙呢。”
沈幼漓抱着葫芦摆手:“我未必方便出来。”
将葫芦挂在腰上,她戴上帷帽撑起伞,蹚过前院一个又一个的小洼,迈出义庄的门槛。
迎面是个穿着黑边红衣的衙差,皂靴匆匆踏过,绕过柴门,与她错身而过。
衙差只是回头一眼,没管,继续跑进去找老春头。
此时已经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沈幼漓望着没有尽头的路愁得拍脑门,她怎么不记得舍些银子,让车夫原地等她呢。
这样走回瑜南城,她宁愿就地躺下睡觉。
复行一里路,远远见一人剪影修长如竹,立在山道之下,一袭素袍衣袂轻摆,一层浅浅月光笼罩,如山间薄雾将散未散。
端看那脑袋就知道是谁。
乍遇洛明瑢,沈幼漓心里打了个突。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是横着竖着倒插着出现在这儿,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夜风将酒香送到鼻间。
望着大摇大摆从面前径直走过,眼珠子都没斜一下的人,洛明瑢问:“去义庄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