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一声声敲,她今日终于有耐心等他敲完。
待经文念完,洛明瑢僧衣衣领被轻扯了一下。
这真像招呼狗吃食的铃铛,因为洛明瑢就是如此,他从善如流,抱住她的腰肢倾身而来。
沈幼漓按住他,才发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
从前当他不嗔不怒,眼神也一贯平静如水,可今日这么近,她看出那点不一样来了。
所谓的平静,只是死水一潭。
唇瓣也因失血,苍白得很,为什么她从前没有发现。
沈幼漓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好像毁掉了一个人。
她勉强笑道:“有伤就该擦药,我还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也会骗人。”
洛明瑢眼珠动了动,又重新坐好。
背上密布凌乱的伤口,大片吓人的青紫泛着狰狞,有些还在不断渗血,沈幼漓给他上药,心好像也在跟着一起疼。
“每次之后,你都要挨打吗,要打多久?”
洛明瑢并不想搭话,沈幼漓便当是默认了。
回想初次行房到再上山找他都还能闻到血腥味,这惩戒怕是挨了一个月。
算算沈幼漓拉他行房的次数,他这刑罚看来根本没断过。
日日这么挨打,人怎么受得了。
“家人在侧,你为何要入空门?”沈幼漓真的不明白。
“众生皆苦,贫僧想勘破顿悟,寻得此心清净。”
“如今难道不是佛门戒律让你痛苦?”
“戒律不会教人痛苦,它能护诸生免堕恶业。”
原来她是恶业啊。
沈幼漓玩笑道:“可方丈说得没错,你并没有错,为何强令自己守戒,既然还是俗家,趁早多生几个孩子,好好养大,后半辈子有的是时候吃斋念佛呢。”
“有向禅之心便已是佛门之人,诸般戒律自该谨守,投机取巧,自欺欺人者终自害。”
“看来世间真无两全法。”
后来沈幼漓不再与他行房,只是每日要瞧一瞧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洛明瑢也乖乖给她看。
情愫滋长时,沈幼漓卧在他怀里,也问过他:“你能不能……不当和尚了?”
一辈子都不当了。
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她记起来自己的任务,拿了银子她就要走,问这话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可沈幼漓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噪得不像话。
捻动的念珠悬停在眼前。
洛明瑢声音自发顶传来:“贫僧从来无意于红尘,沈娘子为一万两白银而来,难道除了孩子,还有让贫僧还俗的任务?”
冰凉的话似一瓢水浇醒了她。
沈幼漓慢慢坐起来,“你都知道?”
洛明瑢并无一丝“真心错付”的责怪,更无恼怒、怨恨、得意……
他只是冷静地陈述:“一万两白银,换一个出卖自己得来的孩子,在贫僧看来,不值得。”
说话的人近在咫尺,面容却笼罩在云雾之中,隔着万水千山,难以触及。
“一万两,我觉得很值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今日开口要求,贫僧只当你受人所托,并非出自本意,往后也不要再提。”
“所、所以禅师,”她磕绊了一下,“和我这样,只是为了早日摆脱我?”
“是。”
她声线有一丝颤抖:“你心中一直以来,是如何想我的?”
洛明瑢沉吟片刻,道:“世人堕入情爱是寻常之事,须知真情可贵,此生有人相伴,沉湎其中亦有道理,但若是人人都似这般为利目的不择手段、明目张胆去算计引诱、粗糙织就一份感情,那就是檐下蛛网、油彩面皮,脆弱虚假,经不住一点风雨。”
言下之意,这份感情一文不值。
二人结为夫妻,不过是一串又一串的错误,是她罔顾他心意促成的结果,为什么她会觉得其中有情呢?
为什么不离开佛门?
当然是洛明瑢不喜欢她,就是这么简单。
沈幼漓少有自作多情的时候,可面对洛明瑢她总是一再会错意。
原来洛明瑢不是对她好,而是本就是一个好人,那些好,谁缠上来,谁就能得到。
只是恰好她先那么做了。
要是从头到尾都只在乎那一万两就好了,洛明瑢说的话就会是耳旁风,伤不到她。
沈幼漓第一次那么羞愧,而至满脸通红,连指尖都在死死抑制颤抖。
她的感情确实轻浮、污遭,比洛明瑢话里的更加虚伪。
原来这才是洛明瑢给她的惩治。
有那么一刻,沈幼漓想放弃那些钱,离开瑜南再也不回来。
已是夜半,她失魂落魄地下山去。
“你要去哪?”
“回家。”
她明显神思不属,连路都没有看。
沈幼漓不清楚自己要回哪里的家,只是木然往外走。
脑中一遍遍回想洛明瑢那些话,夜风吹来,她突然犯起恶心。
扶着山道边的松树,沈幼漓干呕了一阵,夜色昏黑,她余光看到抹白衣游魂一般的影子。
沈幼漓当看不见,快速给自己把了脉。
是一个等候已久的结果。
沈幼漓如释重负,她终于没了必须留在山上的理由,可以真正不再见他了。
于是果断扭头下了山去。
一路上,沈幼漓都能听到不远不近的声音,是僧衣被道旁枝叶扫过的声音,余光里,那道白影始终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洛明瑢怕她寻死吗?不会的。
结果虽然狼狈了一点,但目的已经达成了,她捡回了一条命,就不可能再轻易寻死。
一路走到瑜南城门,身后的人才不见了。
抛开无情这一桩,洛明瑢真是一个极好的人。
就算与她翻了脸,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危一路护送。
他聪敏温和,在他面前使坏,沈幼漓不用在意“后果”二字,他恪守着佛家六戒,万事皆不着相,所以别人看不到他生气、不耐、厌恶……
别人就会因为这些表面的好,误会了他的感情。
自己当初会喜欢他,也不算有眼无珠,是吧?
从未接触情爱的人,贸然拿此做赌注,本就该做好血本无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