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好的成片许真源并没有急着发到微博，因为还没到时机。
得益于许父的栽培，许真源算得上一个成功的业界精英。她做设计，却又并不单靠设计吃饭，事实上她给她在许氏珠宝的定位是“统筹人”。
拿这次准备发起的新珠宝浪潮来说，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拟好了接下来一整年的筹备计划。
潮流这个玩意儿是很容易被跟风的，一个好的点子或许能短暂地将你扶上浪尖，但要想当常胜将军，还远远不够。
她说过，她要把月光石做成许氏珠宝的主打，把许氏珠宝做成行业里月光石设计的翘楚。
前者很容易执行，只要她一个命令下达，公司的战略方向立马就能转移。难的是后者，也只有达成后者的目标，前者的“主打”两个字才能名副其实，而不是一副空壳子。
所谓竞争，无非是谁跑得更快、做得更强。现在先机已经把握在她手上，她要做的就是扩开领先优势，牢牢把握住进攻市场的关键节奏。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许真源还在开会，会议室里人还不少，六米长的会议桌坐得满满当当。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桑蚕丝吊带裙，外面罩了绑带的修身小西装，袖子被她挽了两转，看起来利落又干练。桌子底下，那不规则的裙摆会随着她时不时的动作而轻荡；脚上的尖头铆钉高跟鞋衬得她被裙摆轻轻扫过的小腿更加纤秾合度。
她脸上的痂又掉落了一些，此刻她正垂着头琢磨着计划表。
OK，她发话了：“表扬一下设计部，传上来的设计图我看了，至少有三十个单品不丢人。采购部的主管虽然还在出差，但最迟后天要给我敲定原石的采购合同。杨经理你注意一下加工工艺的跟进，这几个月都着重派人去学习一下。”
“另外宣传部也要好好跟进，这个月底就要发布新品，着重推一下月光石的婚庆私人定制，三个月内我要见到一小波月光石的购买风潮。”
“下半年也就是九月份的珠宝秀，各个部门从现在开始就要着手准备了。人事部再费点心，扩充一下设计部的规模。”
“明年我们会联合一些时装和美妆品牌做联名款。月光石性价比很高，克拉价的小月光可以镶嵌到口红壳上，也可以缝制到包包甚至鞋子上。而品质稍次一点的大颗月光则很适合缝扣到LOlita的小裙子上。我说的这些，已经在和好几个品牌对接了，预测这两年大家要辛苦一点，不过收获必定会和付出成正比。”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散会吧。”
一阵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听起来很是热血兴奋。
许真源坐在位置上没动，她握着笔在做记录，头也不抬地叮嘱提醒：“散会了就回家去，别留下来加班。”
“好嘞！”
“嗯嗯…”
“恭敬不如从命~”
“真姐/董事长再见…”
不多时，会议室里就只剩下许真源一个人了。她看了看手机，离她和顾曳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不慌不忙地又写了一会儿，然后才伸了懒腰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整层楼都安安静静，说不准加班还真就跑光了，许真源有点想笑，但嘴角都翘起了，又意识到好像根本没有笑点。
她叹了口气，感慨果真心态决定认知。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她竟然也觉得开心。
看来自己是真的不一样了，是真的回到了毁容之前的状态，上辈子毁容之前~
路过许明朗的办公室的时候，里边还亮着灯。
她离得不远不近，但还是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挺笃实的，零星还有那种易拉罐擦碰的声响，很高的辨识度。
她敲了两下门，直接收获了一声暴躁的——“滚！”
她挑了眉，一把将门拉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抬袖捂鼻，不出意料地，地上还真的倒着个人。
“让你滚你没听——”
许明朗眼神凌厉，等看清她后又瞬间消了锋芒。
“姐？”他有些慌张地撑坐起来，背靠着墙，脚边横七竖八全是啤酒罐。
“姐，你怎么过来了？”他喝得不少，说话已经有些沙哑不清，侧开头不敢看她。
“路过，顺便看看。”
按理说许真源应该恨他的，可看到他这副样子又不可避免地升起想要管教的心思。
“怎么喝成这样？”她径直过去拉开他休息间的门，里面乱得更甚。
她嘭地将门关上，看都懒得看：“你没回家？一直住的这儿？”
许明朗看起来不太想说话，他仰头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过了半会儿还是“嗯”了一声。
“怎么不回去？”
她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来，确实有好几次她都加完班了，这里却仍旧还亮着灯。
他不说话，许真源耐着性子又问：“你不回去，谁帮你喂你的狗？”
“暂时养在朋友家了。”他拔了一个易拉罐，呲啦一声，泡沫冒出来，刚刚盛满罐口又退潮一样缩了回去。
他心情不好的样子很明显，许真源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太颓废了，简直跟她上辈子有得一拼。
一想到上辈子的事，她就皱眉，然后丁点管教他的欲望都升不起来了。
“我走了。”她也不管他有没有反应，撂下话就出了办公室。
磨砂质地的玻璃门隔绝了身后一屋子的酒气，但许真源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
她踯躅了下，重新拉开了门：“休息室一团乱，家里明明有个那么大的别墅，干嘛放着不住？”
她是想劝他回家的，窝在这儿像副什么样子，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关心他，于是就故意把话说得不伦不类。
“是啊……”许明朗曲着条腿靠着墙，手里还提着酒，醉里醉气地。
“那么大个别墅，就我一个人住……”
“家？不，那只是许家……”
许真源听得皱眉，他却半哭半笑地质问她：“你都不回家了，我又为什么要回家？那里全是你的影子，你坐过的秋千，你小时候量身高的刻度墙，冰箱上你和爸爸的合影……全部都是你，没有我，我为什么要回到那里？”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澈黄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脖子里滑落。
他随意抹了把嘴，提溜着罐子继续：“你是不是想说我手头还有其他房产，爱住哪儿住哪儿，反正许家又没有亏待过我，是吧？我要是不住那个别墅、不污染那个家了，你还更开心，是吧？”
许真源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要是清醒着，他绝对不会泄露这种心里话。他从小到大就从未表现过不满怨恨等这类的情绪。
她还清楚地记得，有次她爸把许明朗的篮球兴趣爱好课给停了，当时许明朗立马就笑着答应了，然后说他正好期末考试想冲刺一下。
他当时的那个笑容，许真源竟然到现在都还能回忆起来——嘴角在笑，眼睛也在笑，但瞳孔漆黑一片，睫毛幅度小到快要看不见地轻颤……就好像他心里在哭、在愤怒。
当天之后，许明朗就真的再也没提过篮球这两个字了，甚至NBA的赛季到了，他看电视都是直接跳过体育频道。
要不是她曾撞见过他一个人半夜起来擦拭他的球鞋，以及她上完美术课背着画板回家时，他在她背上停留得过久的目光……
许真源想，她这个弟弟有时候和她其实挺像的，她对人疏离，他也一样，只不过他疏离不在表面。
她将思绪收回来，拉开门走到他面前。
许明朗垂着头，解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洇了淡黄色的水渍，湿漉漉地贴在他胸膛。
她拖过办公桌前的电脑椅坐到他左方，铆钉的高跟鞋离他的腿有两三尺的距离，已经算近了。
她坐下后开口：“那好像是将你接回家的第二年，你应该还记得。那天司机将你接回家，爸爸在客厅的沙发上比较两块翡翠。你还没放下书包，他就告诉你说你的篮球课已经停了，暂时不去上了。”
对方没有给她反应，她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说：“你答应得很快，说要准备期末考，正好冲刺。但你不知道，那个篮球课不是爸爸故意给你停了的。”
垂着视线的人终于抬起了头，许真源目光平淡地回视他：“你的那个篮球教练因为家暴被他妻子的父亲和哥哥教训了，就在你们训练场的大门口。这件事算大不大，算小不小，但爸爸知道后，还是担心那个教练有暴力倾向。你或许不信，但他停掉你的课，只不过是出于关心和在意。”
她话音一落下，许明朗的瞳孔霎时放大，易拉罐被他捏皱，剩下的半罐啤酒噗嗤就溢了出来。
他声色激昂：“你骗人！”
这激动的神色让许真源浮想到了上辈子最后一刻她倒在地上的那种痛苦感，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激动、急切……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进他两步：“如果不是在意你，我不会让爸爸将你接回来，爸爸也不会同意我的请求。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在我和爸爸心里，你并不是没有分量。可你呢，许明朗你告诉我，你真的有把我当姐姐吗？”
许明朗彻底愣住，或许他从来没有料想过他原来是得到了肯定的。他有些欣喜又有些酸楚，但当接触到许真源冷得如同风刀霜剑的眼神时，他霎那回神。
他坐直，前倾着去拉她的手：“我有！姐，我有的，你相信我！”
许真源任由他拉着，没有挣扎：“好，那我问你，你有想过害我吗？我要听实话。”
他僵住了，拉着她的手却不安地收紧。
许真源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在笑谁。她闭了下眼睛：“为什么？告诉我，我只想知道答案。”
她的失望让许明朗哽咽了两声，他双手都紧紧拉住她：“从小到大，那么多人喜欢你，爸爸喜欢你，顾曳也喜欢你，可我呢……为什么我就是多余的？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喜欢你？”
他是真的伤心，但许真源听完却只有愤怒。
她甩开他，厉声质问：“所以因为嫉妒、就因为嫉妒你就要毒死我？！”
许明朗脸上的悲伤变成了愕然：“我没有……怎么会……我怎么可能……”
她嗤笑：“只是现在还没有。”
听着她这种带着笃定的嘲弄口气，许明朗只觉得兜头一盆冰水。他急急想做解释，张口却又哑然……他知道她已经不信他了。
许真源五味杂陈，困扰了她这么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是因为嫉妒，呵，嫉妒……
在她开门再次走出办公室的时候——
“姐。”
许明朗声色沙哑：“你和顾曳要结婚了是吗？祝你们幸福。”
她一下顿住，不可思议地转头：“结婚？”
“我看到你们的婚纱照了。”
……
地下车库，许真源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她拉开车门坐上去，关门的动静将趴在方向盘上补眠的人给惊醒了。
车里昏暗，顾医生按亮手里眯着眼看了下时间：“就想趴会儿的，没想到竟然睡着了，今天事情很多吗？”
没有得到回答，气氛过于安静，他后知后觉地转头，然后就是诧异：“……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许明朗喜欢你，这件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