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辞别大巫师,重重心事压得他走不动路来,身上好似重逾千斤。
草原上多得是火把,可帐篷与帐篷间的阴影里,总是藏着不被照亮的地方。
“呜~呜~”
不知是什么人发出的动静,倒引起了脱脱的好奇。
萨满巫师们的住所较为偏僻,却不简陋。更外围更简陋的,是巫女们的帐篷。
脱脱拿着火把循声而去。
“你要是再敢弄出声响让巫师大人们察觉了,我就告诉大人们是你同情那些汉人奴隶想放走他们!”一个穿着体面的巫女威胁道。
“我们都会作证,到时候你就死定了。”旁边的人附和着。
“也不知道她这个杂种怎么这么好运,大巫师竟然决定让她在下一次祈雨时主祭。”
“不过是传言罢了。这杂种怎么有那个福气!”
“大巫师不是今日已经和汗王商讨过了吗,想必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吧。”
“汗王才不会在乎是谁呢,还不是巫师大人们说了算。”
夹杂在这些或抱怨或议论的话语中,还有一道如泣如诉的呜咽声
脱脱掀开帐篷,五六个女子围着一个跪在地上求饶的女子。
一个人捂着她的嘴,有人踹她的腿,有人掐她的肉,还有人在一旁围观,脸上是浅淡的笑容。
她们穿着绘制了山川日月的巫女袍,想要借此沾染神性,可脱脱只决定她们令人恶心。
察觉有人进来,巫女们好似呆滞住了。
那挂着微笑的面孔也有些僵硬。
地上那个被欺凌的女子,捂住嘴的手还没离开,眼泪大股大股向下流淌,楚楚可怜。
她有狄人的高耸鼻梁,眉眼却自带江南女子的柔媚,美艳妖娆而动人。
作为狄人和汉人的混血,她和脱脱也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处。
“你们为何要如此欺辱她?”脱脱冷声道,面色严肃而庄重,好似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脱脱王子,”那个旁观的人认出了脱脱,“不过是巫女间小矛盾罢了,惊扰了王子,还请见谅。”
“你们还不快把良羊扶起来,”说完后,那人对脱脱行了一礼,却敷衍极了。“稍后我自会将此事禀告巫师大人们,自会有人领受惩罚。”
“脱脱王子可还满意?”语气没有半分歉意。
一个不被族人认可的王子,是风光不起来的,给了脸面就该顺水推舟认下,也免得闹大了不好看。
脱脱自然察觉了她的搪塞与不屑,更明白他尴尬的身份才是造成他被人轻视的根由。
巫女都是父母双亡的狄人,被萨满们收养长大,侍奉神灵,论地位,不比他这个血统不纯的王子差。
可脱脱实在担心他若立马离开,这些人会变本加厉欺负人,索性进前对着良羊说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无人阻拦,可良羊也能感觉到背后灼人的目光,只能依靠着脱脱暂时逃离。
良羊许久没有感受过被人保护的滋味了。
她的父亲是部族最强大的勇士,母亲却只是父亲的俘虏。可父亲宠爱母亲,在她的童年,也曾有过美好时光。
只是后来,父亲随汗王征战被杀,身首异处。母亲只是一个奴隶,被别人抢夺。
因她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汗王补偿下才有机会成为巫女。
她眉眼间明显的汉人特征让她成为巫女中唯一的异类,被同伴孤立、打压、凌辱。
她只有拼命练习祭舞,获得巫师们的赞许,才堪堪保住性命。否则,早就悄无声息地、不为人知地死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了。
良羊好欢喜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就像在冬日里手脚冰凉只能羡慕旁人盖着厚毛毡的时候,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毛毯,温暖而舒服。
“你还好吗?”
脱脱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他看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被人口口声声骂为杂种时,触景生情想起了幼时自己为汉人欺压所受的屈辱,只觉物伤其类,一时冲动将人带出来。
良羊很开心。
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便是身上被掐得青紫的伤痕好似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也听说过这位脱脱王子,和她一样是混血,今天更是帮了她,真是佛架玛发的恩赐!
“多谢王子殿下,我,”良羊感动极了,“我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