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绮丽的玫瑰所覆盖的镰刀像是染血一般令人心惊,如同火焰炽热的少女拖着那把镰刀缓缓走来。
她抬起手,镰刃在空中划过重影,最后没入脆弱不堪的胸腔之中。
“哈…”
逍遥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双眼失焦,身体微微颤抖着,呼吸都像是随时会被截断,仿佛梦中真的有着难以承受的痛楚在追赶他。
逍遥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中惊醒。
窗外阳光明媚,荒芜的草地上点缀着几簇或白或红的不知名的野花,色调明艳的晃人眼睛。
这本应是个安宁的下午,可视线边缘那个端坐的人影却是如此令人不安。
逍遥知道那是谁,雅乐诺斯,他的姐姐,他追逐一生的幻影。但他清醒的可怕,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姐姐早已经死在两年前的傍晚,那日夕阳如血,从窗口淌入地板浸湿墙壁。
而这,只是他的幻觉。
逍遥的视线未停留在那个幻影上。他依旧没有直视她的勇气。
床边的镜中弹出一团纸,逍遥起身走过看去,笔锋柔和却又不失韧性,是青鸾的字迹。
怜希雅想见你,被若校长拦住了。
其实逍遥都明白,槲永能在学院布局请君入瓮,那必然是有唐菲苒的支持,而作为学生会长的唐菲苒既然敢在学院动手,那背后必定有那位的默许。
世界的调停者,真理之神,自然法则之神德根的行者——若如梦。
他只是在赌,赌若如梦更向着谁。这件事如果是她的意思,就算他从槲永手里劫走了怜雪阳也无济于事。
然而很明显,他赌赢了。
逍遥拿出一张纸,潇洒地写下四个大字——闭门谢客!随后思索片刻,还是加上一行字——
转告希雅姐,雪阳一切平安。
最后团成一团扔入镜中。
“我猜猜,逍遥哥在和青鸾姐联系吧,是怜希雅追到学校去了?”怜希墨从逍遥身后探出个脑袋东张西望着。
自从大半夜找逍遥互诉心肠之后,怜希墨真是完全摊牌了,不装了,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没规矩了,跟欧阳黎玥那死孩子是越来越像了。
逍遥咬咬牙隐忍片刻,转身严肃地看向怜希墨,张嘴刚准备说点什么。
“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
被提前预判的逍遥一口气堵在喉中,只能丑陋地咽下去。
“别学黎玥那个不着调的样!”
逍遥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又被预判,着实有些心累,这几天他说教人的次数确实高到一个夸张的程度。
“算了。”逍遥叹口气,摆摆手,“是,你姐姐找过来了,但是我不想让雪阳被干扰到,见到怜希雅的话,一切就又回到原点了。”
怜希墨认同地点点头,他也不想让兄长这个时候再去和怜希雅接触。
“你也是!”逍遥猛地抬头,点了点少年的额头,“我知道你在辛之城里留下神力印记可以穿梭自如,我也没打算清理掉,但你不许背着我带乱七八糟的人过来。”
怜希墨揉了揉脑门,“黎玥姐也不行吗?”
“不行!就算是黎玥也必须经过我的同意!”逍遥斩钉截铁的说道,随即转身出了房门,“至少这段时间不行。”
怜希墨看着逍遥这副颇有原则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致,立马跟了上去,饶有兴趣地问着,“那我要是不遵守呢?逍遥哥会做什么?和我动手吗?”
“哈哈。”逍遥笑得爽朗,“那我明天就吊死在你床头。”
怜希墨:……
“逍遥哥总是一脸轻松的说着好沉重的话…”
逍遥相当惆怅地叹气,“如果可以还请拜托你们别再让我有这么沉重的想法了。”
“为了不会在睡醒睁眼的时候看到逍遥哥的尸体,我会努力的。”
“…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
逍遥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只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大提琴和散落了一桌的琴谱,本该演奏的奏者却不知所踪。
“兄长说这个点去图书塔遗址那边看书太阳刚好。”怜希墨解释道。
逍遥叹口气,“又去那了啊。”
当年的屠杀虽然城毁人亡,图书塔中的许多书籍也尽数烧毁,但依旧留有一些古老的书籍,比较完整的一些逍遥将它们搬回了这橦小屋来保养,还有一些被雅格学院的图书塔收录了,剩下一些并非什么重要的文献资料,也并非是什么文学大家的著作,小屋已经塞满了书籍,那些干脆就放在那片废墟中较为完整的地方,偶尔去打扫一下。
怜雪阳对那些富有年代感的纸质书籍相当痴迷,总是带着一两本残破的书回来和他们分享。
当年的事对建筑的损坏相当严重,本就没剩几层的图书塔在顶部有好几层都缺了一半,暴露在阳光之下,逍遥觉得那边不安全,万一发生坍塌,怜雪阳可能会受伤,可是劝了好几次,那孩子还是很喜欢往那边跑。
“难道是那个环境看书更有氛围感吗…”逍遥百思不得其解,将沙发上的大提琴轻轻放入琴匣中,又将茶桌上散落的琴谱收拾好。
怜希墨相当识眼色地过来一起帮忙收拾,“兄长在家里都会自己收拾好的,逍遥哥太惯着他了。”
“还好吧。”逍遥拖着下巴思索道,“无黔也经常给我收拾游戏机的。”
“啊…这样啊…”怜希墨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逍遥一抬头就对上他复杂的脸色,“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嗯…”怜希墨一副欲言又止地扭捏的姿态,“感觉gaygay的。”
逍遥哽住,太无语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怜希墨突然一拍手掌,恍然大悟了什么,看着逍遥,眼神肯定地要入党,“他好爱你。”
“都什么跟什么啊!”
“就你们回来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夜玥大步跨入尘久的校园里,那架势不像是看望,倒像是逃命。
“反正没死,”尘久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快就从斯卡迪城回来了?”
“我回来都有两天了,怜希墨那小子在他的秘密基地里留了一个直通凤满庭的传送法阵,一踩上去直接就回来了,我带过去的行李都拿不回来,只能让学长抽空给我带回来了。”夜玥耸耸肩。
尘久长叹一口气,皱着眉闷闷不乐。
夜玥走近两步,“怎么了这是?”
“在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的情况下,惹师父生气了。”
“那可真够灾难的。”夜玥干巴巴地附和着,“把事搞砸了?”
“那倒没有,我的行动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是计划中的一环。”
“毕竟是她嘛。”夜玥不禁感叹。小老板武力值并不是很高,学习上看起来也半吊子,但是在计谋策划这方面当真是无出其右。
尘久的眸色暗淡下来,“但我不想惹她不高兴的…”
“别想那么多了,”夜玥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没杀你就是没怎么生气,我们就是干活的,管那么多干嘛。”
“这不一样!”
“好好好。”夜玥妥协地摆摆手,“本来想拉你一起去那边看看想想办法,”夜玥瞥了一眼她衣袖下的绷带,“你有精力来吗?”
“什么?”尘久皱眉。
夜玥长叹一口气,“你去了就知道了,很灾难。”
尘久撇撇嘴,“太夸张了吧,什么情况能用灾难来形容…”
(2)
很灾难。
“哎呀,来者即是客,别这么剑拔弩张嘛,都过了几天了,大家都是同学,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又不是之后一辈子不见了,搞这么僵干嘛呀,你说对不…”
欧阳晨鸦陪着笑脸相当客套地劝解着。无回和欧阳晓想坐在门口听着,院子里还蹲着一个自己玩着小石头的欧阳昼玲。
“呵,”唐媛冷笑一声,“一个不知道和谁生的大少爷,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少爷,还有一个私生子生的私生女,欧阳家,名门望族啊。”
一句话,炸了一家人。
欧阳晨鸦嘴角抽动,非常勉强地保持着笑脸,但是很明显他维持不了多久的。欧阳晓想听完立马站起了身,怒气冲冲地就要冲进去理论,被无回及时拽住了。
“我讨厌她!”欧阳晓想愤恨地坐回来。
无回摇摇头,“毕竟是唐家的二当家,忍忍吧。”
欧阳昼玲依旧在一旁自娱自乐,似乎任何事都无法干扰到她。
尘久跟着夜玥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非常地狱的气氛。
“怎,怎么回事?你干嘛了?”尘久看向夜玥。
“我真什么都没干!”
夜玥很无辜,他可没有要针对那位盛华堂的二当家,一把怜雪阳送走,无论是交涉还是动手,他都是恭恭敬敬不敢逾矩,更不敢不敬的,他连他那些不入流的阴招都没用过,整个过程真是相当…拘谨。可如今这位大小姐的脸色看上去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黎玥让我一定要把她活捉回来,先别回学校,看住她,有用。”夜玥说道,“仅此而已。”
“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范畴。”
“确实不是你们该关心的范畴。”无回看到他们两个走了过来,“阿离师兄呢?”
“她回厄瑞玻斯了,这次她也受了伤,得回去好好调理一下。”尘久回答道。
“师父一周前让人把她接回来,”无回指向一旁的欧阳昼玲,“这下雅格学院里就没有能拿来威胁师父的软肋了。”
与欧阳黎玥亲人朋友门客势力基本都在唐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了,慕蓉欢欢虽与黎玥感情颇深,但是她是慕蓉家的二小姐,唐家要是想对她动手,无异于向晚枫居宣战。
“兜这么大个圈子?到底为了什么?”尘久不解。
无回看向屋内,“因为她可能被杀死在这里。”
“谁?”尘久皱眉。
“唐媛。”
“不是咱看不起夜玥啊,但是就凭借他能杀了唐家那个暴脾气的丫头?夜玥能看住她,但杀了她,是不是有点难了?”
箫糖糖吊儿郎当地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欧阳黎玥摇摇头,“夜玥确实杀不了,不过…嗯…算算时间,她应该到了。”
“要不是怜希墨那小子的传送阵,夜玥最多和媛儿打个两败俱伤,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没有神力的普通人。”
槲永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低垂着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夜玥或许做不到,”青鸾看着他叹气,“但是有人可以。”
“还是陆地上好玩啊!每年都有稀罕东西!”
人鱼般梦幻的少女一手转着手中刚买到的一个蠢萌蠢萌的章鱼毛绒玩偶钥匙扣,一手拿着糖葫芦踏进小院,看到门口站着的几人眼睛一亮。
“嗨!又见面了。”少女像向他们打招呼,却发现自己腾不出手,只能扯起嘴角略带尴尬地笑笑。
欧阳晓想走过来招手,“郁儿姐。”
腮帮子刚刚关进去两颗糖葫芦的少女只能在咀嚼的空隙中冲着他点点头。
“郁儿小姐。”无回微微颌首,算是回应。
郁儿挎着个脸,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古板嘛阿回。”
尘久记得她,在樱狱街,欧阳黎玥去摧毁狄卡弥斯本源的时候,和箫糖糖一起空降而来的人鱼族少女。
“唉,我是很喜欢人类的,不想掺和陆地上的这些打打杀杀,这种事本来应该让箫狐过来做的。”郁儿看了一眼屋内,相当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沙漠那地方我真的受不了,只能和他换个班了。”
“什么?什么意思?”尘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郁儿摇摇头并没有说话,三下五除二地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腮帮子里,朝着旁边吐了口山楂核,手腕一道,那根竹签被夹在两指之间,蓄势待发,而竹签所指,即是唐媛所在的那厢客房。
霎那间神力涌动,少女的眼神变得冰冷而深邃,手中的竹签如同处于漩涡的中心,无数能量以它为点,汇聚,压缩,盘旋。
“砰!!”
而这一切都不过瞬息,蕴含着杀意的竹签穿过门堂刺入室内,而那扇华美的木制门也在这股暴动的神力下被轰了个粉碎。
“嚯。”夜玥赞叹地吹了声口哨。
屋内,唐媛与欧阳晨鸦面对面坐着,一堵血色神力硬化凝结的屏障挡在唐媛的身前,然而屏障上的缺口与裂痕则说明了这面防护形同虚设。
欧阳晨鸦相当淡定地喝了一口自己刚刚护住的茶。
几缕白金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落,她看着来势汹汹的少女微微挑眉,分崩离析的屏障化为如水般柔和的神力,流淌在唐媛身侧,
“唐媛,盛华堂的二当家是吧。”郁儿大步跨入堂内,笑的倒是坦荡,“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人鱼族,真名沫郁儿。”
“很抱歉,你或许对现状很不爽,但是你没得选。”
“因为你是人质。”
“那个人鱼啊…哈哈…”槲永自嘲地笑了,他的声音忽地压低,眼神偏执地靠近青鸾,“那你呢?鸣青鸾,你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青鸾未露一丝怯意,甚至面带笑意地叹息道:“你杀了我也没用,黎玥不在乎我,拿我的命换不回唐媛,我只是个传话筒。”
“逍遥不知道这件事。”槲永肯定道。
“嗯,他不知道。”青鸾点点头。
槲永终于是妥协了,冷声道:“欧阳黎玥想要什么?”
“不是黎玥想要什么,是希墨。”青鸾收敛起了笑容,“他要你还有唐菲苒和他签一条血契,只要放弃雪阳不再对他下手,那就能保证唐媛能平安回来。”
“怜,希,墨?”哪怕是槲永都忍不住愣了片刻。那个总是跟在黎玥屁股后面看上去没什么主见的孩子?欧阳黎玥顺势而为布下这么大一局,竟然是为了帮他?
“你们商议的时间不多,你应该知道以唐媛的忠心,她一旦知道自己是作为人质威胁你们的存在,不会苟活。”
是的,没人比他更懂媛儿的烈性…槲永深深地看了青鸾一眼,那个儿时一起在草地里打滚撒泼的女孩,终于也变成陌生的模样了。
变得不止他自己,大家都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时间真是可怕,它什么都能改变。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的越多,爬的越高,越是难以成为人类。
“这事没完。”槲永终于从紧咬的后槽牙里磨出这么一句不甘心。
青鸾只是微微低头,“抱歉。”
血水般神力凝结成血刺,在距离唐媛脖颈的两厘米处顿住。唐媛的操血术法是由水系术法衍生的,而她自己也知道,在控水这方面,她怎么敌的过海洋霸主的人鱼。
“已经迟了。”郁儿随手一挥,萦绕在唐媛身侧的神力随之被拍散,“我没有一见面就杀你,说明血契已成。”
“这一局,我们已经赢了。”
“你可以走了,唐二当家。”
唐媛没有理会她,走出房门,院内遍地是鲜红的凤鸣花,她抬头看着祝凰城那蔚蓝过头的天空,自嘲地笑着。
“真是,一败涂地啊。”
(3)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唐媛从踩在凤满庭的青石砖时,就已经明白了。
从现在开始,生死皆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阿永那么恨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