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看得认真,杨鉴忽地嗤笑一声,说:“你说还有一类人?”
见她不答,女客也不强求,道:“另一类人,你的父亲、江边人、守门人……外面行走的、多数人。”
“你的父亲,很……”女客又词穷了,最后说:“他是主人——真正的主人。你的父亲,走在前面,你的母亲,走在后面。你的父亲抬头,你的母亲低头。你的父亲声音虽又粗又怪,但很大;你的母亲声音正常,但很小。”
“你说骈句倒是顺溜。”杨鉴幽幽道。
女客不理:“他,掌握你的母亲。”
杨鉴哼一声。
“也,掌握你。”
杨鉴终于不笑了。
“你的父亲、江边人、守门人、外面那些行走的人。面目略有怪异,粗而硬,胸前过于平坦。他们衣着更简单、也少见装饰。他们身量更高,腰背更直,似有地位贫富之分,但……贫富之别、主仆之别,皆比不得‘男女’之别。”
杨鉴盯着女客。
女客神色不变:“男在前,女在后。你父亲那样的,掌握你和你的母亲;守门人那样的,掌握阿柳或阿青。每一个位置,他们掌握,你们,被掌握。因此你们挺不直腰,你们处处装饰。你们走在他们后面,年轻、年老,皆是如此,不得翻身。”
“你说,一男一女可孕育后代,男者称父,女者称母。那么,你的父亲是男,你的母亲是女。如此,则你、阿柳、青娘,皆是女。”
杨鉴脸色沉沉:“又如何?”
“我观你,性非温顺。他掌握你,”女客虚心求教:“为何不……”
她总在关键时刻找不到词,于是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鉴瞳孔一震,急忙道:“你在说什么?”
身后的青娘后退一步,匆忙稳住身形。
杨鉴使了个眼色,青娘赶紧关上了厅门。
阿柳不在,室内仅有三人。光线被阻隔了,霎时昏暗。
杨鉴忙道:“此言大逆不道,休要再提!”
女客茫然:“哦。”
见女客似并未在意,杨鉴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你考虑,莫要不识好人心!”
女客安抚地笑笑:“多谢,我知道。”
说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继续下结论道:“其实,你被掌握,与我无干。只是……你们给我穿‘裙’,你们认为,我是‘女’。”
“我,也被掌握。”
气氛沉凝一瞬,杨鉴轻哼道:“你自然是女子。”
“因此,他们可以摆布我,是吗?”
杨鉴不语。
“好吧。”女客放过这个问题,又问:“为何我是女?因为我面目也较为正常?但,我身量也颇高。”
“你当真不知?”
女客摇头。
“好吧。”杨鉴又笑了,她露出一种女客看不明白的复杂神情:“过几日我找些参考给你看,届时你便知晓,何谓男,何谓女。”
女客点头又谢,继续追问:“你不肯——”她用手抹脖子:“那定然也不许我?”她再抹一下。
杨鉴沉默地看着她,须臾轻声道:“你这么问,是因为……你能?”
女客思量片刻,想到杨巡前呼后拥,也不太确定:“也许。”
杨鉴便有片刻神思不属。她低声喃喃:“不可。”
“为何?你喜爱低头的日子?”
杨鉴沉默片刻,道:“你先别问了,日后自然会知晓。先看完我给你的书,学会读书写字才是正事。明日我来亲自为你读书,只读一遍,你且好自为之。”
有求于人,女客识趣,果然闭了嘴。
她转而拾起手边的纸笔,低头认真画了片刻,递给杨鉴:“最后一问。”
杨鉴接过那张纸,听她问道:“这是我的名。如何读?”
她低头看,那纸上的字稚拙而朴素,犹如稚童初学的作品,占满了她的视线。
“林、春、生。”
杨鉴一字一句说:“你的名字,林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