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我长大了,就叫你阿娘好不好?”
罗可伊的心中闪过一丝温暖,她轻轻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紧紧抱住花相景。
“好,等你长大了,就叫姨娘阿娘。”
花相景的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姨娘,你别哭,相景会乖的。”
罗可伊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姨娘不哭,姨娘只是太开心了。”
江南的暮色总带着几分缠绵,罗可伊倚在窗前,看着青瓷瓶里半枯的昙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三日前她悄悄将月信推迟的事告诉花重台,换来的却是他骤然冷凝的目光,像腊月的寒冰,将满心欢喜冻成细碎的冰碴。
“把孩子打掉。”
花重台的声音冷得不像平日里那个会在廊下替她挡雨的人,他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案头摊开的账簿上,花相景名下的田产房产用朱砂标得格外醒目。
“相景是碧卓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他的东西被分走。”
罗可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檀木桌上的胭脂盒映出她惨白的脸。成亲后她学着邬碧卓的样子打理中馈,每日晨昏定省去祠堂上香,甚至在花相景出麻疹时衣不解带守了七天七夜。可在花重台眼里,她始终是那个想分走亡妻儿子一切的外人。
“郎君,我只是想要个......”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花重台猛地起身,撞倒的青瓷瓶在地上摔出刺耳的脆响,未干的墨汁顺着裂缝蜿蜒,像极了她破碎的希望。
“我说过,相景的东西谁都别想碰。”
他甩下这句话,衣摆扫过她颤抖的肩头,带起一阵冷风。
深夜的更鼓声惊起栖在屋檐的夜枭,罗可伊蜷缩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泪水打湿了枕畔,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枕套,如今看来,倒像个讽刺的笑话。
“姨娘,你还好吗?”
罗可伊猛地攥紧被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花相景披着小袄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手中还攥着她平日里给他的安神香囊。
罗可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让花相景吃痛地轻呼,花相景被罗可伊拽得踉跄,安神香囊啪嗒掉在青砖上。月光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发青,眼中翻滚的泪意却化作刀锋般的冷光。
孩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姨娘,往日总是温声细语,此刻却像被雨水打蔫的荷叶,连声音都在颤抖。
“出去!谁准你半夜乱跑?”
“我……我听见你哭……”花相景扁着嘴,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娘……”
娘字还没来得及发音,罗可伊盯着他与花重台如出一辙的脸,突然觉得这张天真的小脸刺得眼睛生疼。她猛地扯开孩子环在腰间的手,动作太大导致腹部抽痛。
“假惺惺做什么?你和你爹一样,心里只有那个死了的人。”
花相景的嘴唇剧烈颤抖,清澈的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她手背。孩子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头盛着安胎药的碗,褐色药汁在月光下蜿蜒成河,像极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他转身冲进雨幕,木屐踏碎满地积水,罗可伊僵在原地,听着孩子的脚步声渐远,方才惊觉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腹传来的阵痛混着蚀骨的懊悔,让她瘫倒在床榻,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终于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罗可伊望着锅里翻滚的气泡,忽然想起初到江南时,花重台在廊下替她别发的温柔模样。那时的月光、笛声、还有他说“世间风景只愿吹与一人听”的承诺,原来都抵不过亡妻留下的血脉,抵不过那一份固执的守护。
当花重台将堕胎药放在她面前时,药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罗可伊盯着碗中沉浮的药渣,想起昨夜胎动时那微弱的震颤。
她端起碗的手在发抖,泪水滴进苦涩的药汤,泛起一圈圈涟漪,恰似她永远无法圆满的母亲梦。
就在她正要喝下去的时候,花相景冲进雨幕,发丝被雨水黏在苍白的脸上,他跌跌撞撞扑到罗可伊身前,小手死死按住药碗。
“不许喝!”
“相景别闹!”
花重台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大步上前时带起的风掀翻了廊下晾晒的帕子,花相景突然转身抱住父亲的腿,仰起的小脸满是泪痕。
“爹,你不能让姨娘喝这个!姨娘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他们会疼的!”
花重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将花相景拉开,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你懂什么?”
花相景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他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爹,姨娘对我很好,她不是坏人。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也是我们的家人,不能伤害他们!”
花重台喉结滚动了几下,弯腰想要抱起花相景,却被孩子倔强地推开。
“爹爹总说要守护最重要的人,”
花相景抽噎着,小手紧紧攥住罗可伊的衣角,“可姨娘和弟弟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花重台心上,他望着儿子因激动涨红的小脸,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邬碧卓护着孩子的模样重叠。
“对不起。”
花重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缓缓走到罗可伊面前,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