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便飞速将落在扶灼身上的视线撤开,身侧的双手也紧张地停了动作,同一动不敢动的高大身躯一样,安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但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扶灼的声音。
华师心生疑惑,一双死死盯着地面的眼睛缓慢抬起,却在触到身前人苍白面容的那一瞬猛地睁大:“扶灼!”
嘭——
原本紧闭的房门在华师出声的那一瞬被一脚踹开,但他却无暇顾及,直接大跨几步将摇摇欲坠的扶灼稳稳接住,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慌乱,却一刻也不敢从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移开,“你怎么了?!”
只是下一瞬,手足无措的华师便被猛力撞开,而怀中单薄的人也被一股蛮力直接夺去,“先生!”
华师一时不察,当即被推得后退几步,再抬头时,如牛一般闯进又将他踢开的铁牛已经熟练地将扶灼抱起喂药。
“你!”华师眉头紧锁,神情立刻变得冷硬难看。
铁牛忽略了身后如刀锋利的眼神,大手一伸,直接将扶灼抱至榻上半坐着,而后一边轻轻抚着他清瘦的背脊,一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茶水,帮助他将喉中又苦又干的药丸吞咽下去。
终于,在铁牛因担忧而粗重的呼吸声中,扶灼眼睫轻颤,缓慢睁开了眼。
直至此时,铁牛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轻轻拭去扶灼额角渗出的冷汗,低声道:“先生,你好些了么?”
扶灼细长的手指轻轻攥着铁牛身前的布料,长而密的羽睫像一对被打湿的蝶翼,湿润又无力地垂在眼前,让人心里发疼。
他安抚地拍了拍铁牛的手,而后看向如同局外人般站在一旁的华师,轻声开口:“你过来。”
华师当即回神,三步作两步地跨上前来,低低地说了一句:“......先生。”
扶灼嗯了一声,又转了转身子,兀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铁牛怀中。
等到眼前隐隐的黑雾彻底散去,他才看向华师,“你打算在这儿留多久?”
华师垂眼,将目光都聚焦到他那没剩多少血色的淡色唇瓣上,“战事稍有平息,我向军中多告了几日假,也从西域带了好些药材,所以可以多在家中替先生做些事。还有......”
但扶灼却轻轻抬手,打断了华师未说尽的话:“西域既未完全撤兵,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若真想建功立业,眼下正是时候。”
华师一愣,像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先生,我......”
“所以你不必在这耽搁太久,暂作休整后,跟着队伍往回走吧。”扶灼微微偏头,白皙的肌肤被烛火照出一层轻而淡的暖色。
“至于旁的,”他淡声说,“等你下回凯旋时,我再给你答案。”
华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其中的情绪似乎越发浓烈。
“那我明日随军游街,你会来看么?”
扶灼抬起长睫,眼下的朱砂痣像一滴擦不净的血,在烛火下红得晃眼。
“自然。”他说。
————
华师离开后,铁牛的紧绷着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俯下.身,将扶灼垂至地面的衣摆小心托至一旁,问:“热水已烧好,我伺候先生沐浴?”
但扶灼却摇了摇头。
他从铁牛怀中坐起,又在对方小心的搀扶中走到了铜镜前。
“先收拾细软,”扶灼抬起修长的手指,将耳下的玛瑙坠缓慢摘下,放在了妆奁外,“明日看过游街,我们便该去西域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半掩着的门窗处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哼笑。
这讥讽感并不陌生。
扶灼抬眸扫了眼铜镜,果真在镜内看见了抱臂倚靠在门边的赫连浩壤。
他没有回头,因而也看不清镜中人的神色,只能听到赫连浩壤不加掩饰的嘲讽声音:“你已见过他,难道还不肯走?”
“你既等了我一日,再等半日又何妨。”扶灼拿起妆奁内的木梳,轻轻梳着身侧柔顺的长发,“华师算是从小跟着我的,出于这么点私心,我也想看看他穿上战甲,接受百姓道贺的模样。”
铜镜中,赫连浩壤猛地往前跨了几步,却又在即将撞上扶灼纤细身影前硬生生停了步子。
“你就这般不舍?”他盯着扶灼,也盯着扶灼面前那道镜子中的自己,冷笑出声,“好啊,来日你养的这贱仆在沙场上被一刀砍死时,我还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说罢,他将手中包袱朝着扶灼身侧的桌案一扔,转身走了出去。
桌上的烛火熄灭了一盏,房内的光线立刻就变得昏暗,扶灼抬手拍了拍铁牛紧紧握起的拳头,缓步走到了桌侧。
铁牛见状,连忙主动点上蜡烛,又准备替他将包袱小心拆开。
但扶灼却制止了他:“你出去吧。”
铁牛动作一顿,眼中立刻冒出明显的担忧,可面对着扶灼那张如常冷淡的侧脸,他只能将头堪堪低下,退了出去。
一墙之隔的脚步声逐渐遥远,而复杂的绳结也被扶灼纤细的手指缓慢解开。
粗布包袱内,只装着一样东西。
一朵纯白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天山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