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痛,姜忘一想到学医的事不顺利也就罢了,安安静静哭一会儿竟还被人打搅,顿时委屈极了,气冲冲地道:“关你什么事!”
说罢又想走了。
他这般模样,发脾气也不怎么凶,裴休懵了一瞬,才连忙拉住他道:“对不起!”
既担忧又不安,裴休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你要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姜忘心想,他难过的事,告诉谁都没用。
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姜忘也不想回去了。
他这幅样子,姜止看了肯定会追着他问。
从前他是巴不得在姜止面前多哭一哭闹一闹的,可现在,他不想姜止再为他难过了。
浓浓的低沉与失落袭来,姜忘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忍不住心想:或许他当初根本不该学医的。
学又学不了多好,他继续学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医术上限早就一清二楚地摆在了那里了,再怎么学都不会超过那个水平,无论他接不接受。
所以何必这么累?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也完全无法靠学医来救自己,何不轻松安逸些?
或许他死后还要因为无间蛊下地狱呢,到时可没有一座三清楼,更没有姜止和灵器人,能让他有片刻的放松。
一片心灰意冷之际,姜忘却突然间记起,治愈第一个病人后,对方欣喜激动的脸,对着他深深一拜,感激连连。
哭音止住,姜忘复杂地皱起了眉。
其实无论如何,他都已不可能放弃学医了。
毕竟姜赜也知道他在学医。
他已经很让姜赜瞧不起了,如今再半途而废,那岂不是帮着姜赜瞧不起自己?
更何况,治病救人,本身是那样好的一件事。
既然从来都只有一条路走,那他到底在难过纠结什么呢?
很快,姜忘就想明白了。
太确定的坏,极其渺茫的好,一尘不变,一潭死水,他便如何都摆脱不开那股消极悲观。
为什么人不能同花儿一样呢?姜忘忍不住心想,他的水生花,一日有一日的变化,每日都与每日不同。
正当姜忘愣神时,一旁的裴休突然道:“我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特别难过。”
偏头,姜忘怔怔地看向裴休。
他记起来了,裴休无父无母,是割鹿台的奴隶。
若非机缘巧合,姜家在救他的时候碰巧救了裴休,裴休就会在役灵蛊的控制下,生生世世地被螭蛊族奴役。
当初刚救回裴休时,姜忘还不知道什么是割鹿台。
姜止告诉他,割鹿台就是人间的地狱,只要被抓进割鹿台,人就会变成奴隶,饱受折磨。
人间的地狱?姜忘很诧异,并且愈发困惑了,他不明白为何人死后会有地狱,活着竟然也会有地狱?
后来,风夷姤又告诉他,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有地狱。
毕竟,地狱就是人自己造出来的。
他懵懵懂懂的,似懂非懂,只心想:人好端端的,干嘛要造一堆地狱出来,让别人痛苦。
可旋即,他又想起:他的地狱蛊也是人造出来的。
螭蛊族造地狱蛊,既是为了报复他母亲,也是为了他们“伟大的螭神”。
一个吃人的螭龙,也配当“神”吗?
这种神,为何除了他母亲和极少数族民外,再没一个人想着反抗想,甚至于诛灭?
姜忘真是想不通。
想到这里,姜忘下意识地看向了裴休的脖颈。
裴休身上有许多伤疤,从前他会穿高领的衣服,将伤疤挡得严严实实。
现在伤疤淡了许多,没那么狰狞可怖了,他才坦然地露了出来。
望着那伤疤,姜忘心下一颤。
陡然间共情起了裴休的过去,于是姜忘便愈看心愈痛。
他哽咽着问道:“是不是很痛?”
“是啊,”裴休轻声道,“但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不了,我那时差点以为,我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割鹿台里了。”
泪旋即涌了出来,怔怔地看着裴休,姜忘心想:这何尝不是他的恐惧呢?
话音一转,裴休又道:“但好在,我遇见了你,像奇迹一样。”
……奇迹。
的确是奇迹。
裴休的天资与根骨,连他父兄也称赞连连。总有一日,裴休会成为一代剑仙,闻名于世。
真好,姜忘一边哭一边想,真好,他发自内心地为裴休感到开心。
抹去他的泪,裴休又道:“割鹿台上,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春天。”
春天,他的状态也最好,最能打赢妖兽。
裴休:“但被你父母救的前一年,那年冬天分外漫长,我差点没能熬过去。”
那年,同他一批进来的奴隶已经死完了,尸体堆叠在他的牢房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割鹿台的人处理尸体,皮、肉、骨、魂,每一寸都被利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