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时,静婉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一路上她都在扯着袖子,无知无觉,等到了高家门前,终于才意识到不妥,欲把皱巴巴的袖口扯平却无济于事。
赶车的人喊了一声姑娘到了,她心有戚戚却不敢耽误,推开车厢小门,颤巍巍下了台阶。
偌大的府邸就在静婉面前。
她抬起头,看看高悬的匾额,再瞧这气势恢宏的宅邸,隐约猜到娘亲当年不愿跟随父亲来的原因了。
钟鸣鼎食之家,岂有门槛让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跨得过去?
正自发呆,听得一声一声姑娘唤来,一看,正是一不苟言笑的老嬷嬷站于面前。
头发梳得板正,没有一根头发丝露出来,全部规规矩矩束缚着,身上穿得也体面干净,右手戴着绿玉镯,只是水色一般。
看起来是个不好亲近的。
打量间,沈妈妈也把静婉看了个底。
“可是静婉姑娘?”
静婉点头:“正是。”
她拘谨的样子落在沈妈妈眼里,不免让老妇更多了些轻慢的心。
勉强点点头便转身就走,人走了,话才跟在后面出来:“走吧,我带你去见夫人和老爷。”
静婉慢慢跟在后头,生怕失礼,一路上连眼睛也不敢转,只是走过有荷花池的长廊,路过精致的亭台,她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舅舅也算庸野的富贵人家了,住的宅子据说也是找了帝都有名的工匠修葺的,可比起高家,终究是粗糙了些。
等到了厅堂,见东侧圈椅上坐着一个男子,静婉直直望去,见其着青衣长袍,气度不凡。
因有年岁,所以留着长髯,更显得有几分阳刚之美。
静婉觉得眼熟,正发呆时,沈妈妈在旁道:“还不快见过大人。”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父亲呀!只屈膝行礼,道一声见过父亲。
男人连连说了两声好,两手紧紧握着椅子,似有些激动。
高蕴确实激动,毕竟是相隔六年才见的女儿。
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诞下的孩子不同,静婉是高蕴在西北庸野城心甘情愿留下的一笔风流债。
当年他在西北行军,与昆仑山下采玉的刘氏相识,彼时刘氏十七,虽生于贫民之家却生得娇媚动人,高蕴与之一见钟情,后来刘氏诞下孩子,却不愿随高蕴回平都,只带着孩子继续留住庸野,高蕴一人东行回都。
刘氏父母早亡,只有一哥哥为亲人。
为免刘氏日子过得不好,高蕴扶持其哥哥为玉石商人,也算让刘氏衣食无忧。
静婉六岁时,高蕴再次返回庸野,欲带父母俱丧命于战场的外甥卢昶回平都,趁此机会又寻了刘氏,劝她
一齐回去。
刘氏依旧不肯,更不愿让静婉跟随亲父回去,父女二人的亲缘又告一段落。
一直到今年四月,高蕴送信至西北,要接女儿回平都。
刘家人这次办事倒是利落,才接到信便把人送回来了。
高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一位妇人跨过门槛,慢慢进来,原本要说的话又滑入腹中,只起身来,问道:“不是身子有恙,怎么又过来了?”
语气中倒没有苛责之意,甚至还有点讨好的嫌疑在。
静婉转头看去,便见来人也看着自己。
那眼神比接她进来的老妈子还要冷上三分,静婉咬唇,低下头去。
“人既已都来了,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过来看看,岂不是要被人说苛责庶女?”
她看着静婉,刹那间目光里如掺杂了冰刺:“抬起头来我看看。”
六月天气闷热,吓得新来的人手心一阵阵出冷汗。
静婉承认自己一直是个胆小的,对她来说这也算个大场面了,只慢慢抬起头来,由着妇人打量。
等把那小脸看清楚,王氏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指甲紧紧在手心挖着,恨得要把手心肉挖出来。
虽未曾见过那西北妖妇,可也听随丈夫西征的同僚夫人们闲谈过,说那是个顶美的,多少男子见了便神魂颠倒,西征军人常常至河边看那妖妇下水捞玉,连当时的高蕴高将军也没有逃过美人一顾,与之珠胎暗结留下了这小私生女来。
如今瞧见这还未长开的小狐狸精的样子,王氏就猜出这妇人的容颜到底有多勾引男人了。
现下就已经不凡了,等过几年,岂不是又是一个妖姬!
“十二了?”王氏按捺生气,冷冷道。
静婉点点头。
王氏冷哼,果然,人才到西北便与这小妇勾搭上了!真是半点光阴都不等呢,那时她才怀上潜儿、芸儿,丈夫的心身都被其他女人占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