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永远不会觉得孩子是负累。”季路的声线放得无比温柔:“若是有朝一日你见到曾经的同学,他们一定很感念童年有过那样一段时光。”
“也许吧。”方疏棠想象不到,遇到那些所谓他根本不记得的“同学”会是怎样一番场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细心照顾同学们的场景。
与后来他见到的母亲时,那般礼貌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问:“我以前,和母亲的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季路说完,很快补充了一句:“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阿姨在物质方面从没有苛待过你。”
“不是物质。”方疏棠眼睛极快的眨了一下,视线从季路脸上逃开,定格在身前素白的被面上。
季路注意到他不自觉咬了下下唇。
小棠在害怕,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
季路脑子里飞快梳理了一下小棠的问题。
他说“不是物质”,那就是“精神”。
精神层面这个话题,季路不能深聊,也聊不深。
他刚才说的就是实话。
方疏棠和母亲之间的感情一直不远不近的,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差。
刚才他说的那些在放学后周到照顾孩子们的大人,也根本不是她。
季路眉头皱了一下,这话他不能直说,因为现在还不是能提爷爷、奶奶的时候。
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地疼痛感瞬间从腿部通过神经中枢直抵大脑,催促大脑飞速运转,去组织一句符合逻辑的、足够安慰方疏棠的话。
脑子还没想好,嘴巴先负起了“应付人”的职责:“这怎么说呢,咱们虽然是邻居吧,但再深层次的接触还真没有……
表面上看呢,阿姨一直对你都不错。
至于精神层面……”
季路的大脑终于跟上了嘴巴的速度,想说一句“等你病好了就知道了。”
可惜,他的话还没出口,方疏棠已经艰难的问:“所以,她后来这样,都是因为我生病么。”
说完,不等季路回答,便转眸直视着季路问:“路哥,我当年生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季路大脑直接宕了机。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只能告诉你,阿姨一直是这样,不是因为你生病。
至于你的病因,等你好一些再说。
你也知道,治病要循序渐进。
哪有皮肤还没割开,就着急割瘤子的。”
方疏棠知道季路不愿编谎话骗他,继续问下去就该触碰医疗规则的红线了。
他也不想看季路为难。
于是浅笑了一下,说:“好,等病好一些了再说。”
两人在D国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吃过许多苦。
方疏棠曾经也发过病,状态多狼狈的时候都有。
只是很少这么笑。
人格解体之后,方疏棠对世事极少有执着的时候。
除了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得过且过,
很多消极层面的事情或念头更是会被对方弃之如敝屣,很少在人前表现出来。
今晚这个笑,浅淡的一抹,如同春花上冰雪,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彻底消融。
但这个笑还是让季路心尖一凉,突然自心底升起股不甘来。
对命运的不甘。
他们从小院一路走到今天,走到在世人眼中还算是成功的位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服输”。
事情的成败,很多时候除了努力和运气,还有就是“一口气”。
越是到了艰难紧要的时候,越是要多坚持一下。
曾经的小棠在被人伤害之后还能坚持做笔录,后来经历催眠之后重建人格,每一件都不容易。
那么多不容易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也许不该如此畏首畏尾。
季路攥紧拳头,决定冒个小险,顺便为以后的治疗做好铺垫。
“其实,当年与你关系最亲近的邻居,并不是我。”季路佯装轻松的问:“你想知道他是谁么?”
方疏棠眼眸一转,看着季路,没有回答。
季路的问题是“你想知道他是谁么”,意味着这个人他见过。
抛开徐进和徐行,回国以来他见到的人实在有限。
其中最让他感觉熟悉的,便是苏桓语。
“你还是这么聪明。”季路知道方疏棠猜到了,便不再卖关子,摇头笑着说:“没错,就是他。”
他虽然笑着,但紧绷着全身神经,观察着方疏棠的每一个细微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