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句,还真没打算放过她:“看见周围长的东西了么?”
桑禾才环身去瞧,月光照耀下,黝黑山洞前长满了同人高大的棕蕨。
挛缩成花卷似的蕨首在接收到她视线时开始缓缓伸缩蠕动,蕨根生长的点点肉粒像一颗颗牙齿,蠢蠢欲动着磋磨,但又碍于什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它们叫蕨怪。”御极扬唇邪气,“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胖子。”
“你说谁小胖子呢!”
口气虽不服,但桑禾这下走得比御极还要快了,她脸色苍白地靠近御极,又偷偷虚拉住他衣角。
御极瞟了眼衣角,没说话,脚步不由自主加快,直到桑禾哎哎哎叫着实拉住他衣角才作罢。
阴湿山洞,岩壁布满青苔,不时有垂挂枝蔓拦住二人,暗风呼吹,水滴声微弱,那深洞腐朽的味道叫入洞之人感觉越往前走天越冷。
桑禾打了打抖,下意识抱住自己胳膊,于是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多出了一个火灵兔子。
它露牙,憨厚对她笑。
嗯。老伙计了。
桑禾瞥一眼,没再搭理它。
只是感觉走着走着,没那么冷了。
面前的火灵照明引路,两人并行走着,突然火灵的光再也折射不出洞露亮堂,桑禾才惊叹为妙。还记得初中学的《桃花源记》,里面写到“初极狭,才通人。”,如今通入洞天,眼前景象当真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具象化。
洞内入目皆是鳞次栉比的石壁建筑,灰暗神秘,偏偏漫天萤火虫点灯,岩植葱葱,光影交错间整个场景就像殿堂级的构筑名画,神性,却带了颓美的潮湿。
美到失语。
桑禾忍不住伸手,要接住一只缓缓落入她掌心的萤火虫。
倏忽记忆乍现……她愣,怎么感觉这场景、这境地、这动作都熟悉得叫人怔忡?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火焰在萤火虫要落她掌时轰然烧毁。
桑禾刚想转头质问,但见被火灼灭的萤火虫化作一绺黑烟,大概是灵戒在身,左指间微热的环圈闪烁,正提醒她刚才御极灼烧的是邪物。
御极淡声警戒:“缚灵城的东西,乱碰是要付出代价的。”
缚灵城?
桑禾重新认真审视起身处建筑来。
原来这就是缚灵城啊?
桑禾能得知的消息有限,在得知五瞳水芝丹是在一个叫做“缚灵城”时,她就眼闪亮光问过御极:“缚灵城和地缚灵有何关系吗?那它们是不是跟我妈妈……”
御极没有否认:“他们是级别截然不同的同类。”
一般的地缚灵,或因执念或因怨气只能在死前之地游荡,孤魂野鬼的永不得离开,直至被祛除、被湮灭。
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无差别的恶劣杀戮。
缚灵城的地缚灵则恰恰相反,他们不仅有自己生前的所有记忆、属于自己的意识,另一层意义上,他们还获得了永生,同时存在于记忆中的喜、怒、哀、乐、爱、恶、欲将反哺缚灵城所需祟气,成为供养缚灵城的源动力。
简而言之,缚灵城里的地缚灵比一般地缚灵要难缠得多。
御极招手,火灵被他收回去。
在抬腿往建筑中去前,御极看她一眼道:“跟紧我。”
说也怪,御极才走上几步,身前不动的实地景象像被扰了清净的湖面,动辄涟漪,人一入,便掩去身影,很快等涟漪暂定,画面又恢复回桑禾方才所看到的模样,萤囊生辉,凌空续昼。
忆中风尾曾溅开水镜,桑禾又是一怔。
“在想什么?”
眼前尽管瞧不见御极踪影,但闻他的声音从前方由远及近传来。
他接着提醒道:“丢了,我不会救你。”
桑禾:“知道了知道了。”
桑禾赶忙后脚跟上御极。
待真正入了涟漪面,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念之景。
比起外边瞧见的清空,里头的简直可以称为一闹市。
灯火通明,各地异域风情,街巷里望眼皆是穿着艳丽的女子,当然,偶尔还能瞥见一二长相阴柔的男子。
她们穿着不同朝代的衣裳,有玄袍襦裙,窄袖深衣,又有绫罗绸缎,羽纱似锦,更甚的是有旗袍西裙,简料布衣……糅杂遍史的古相文化百花齐放,桑禾叹为观止,有种闯入时代大汇流的一众聚堂。
她们衣裳或精致或朴素,大多数是清一色的红装,真真喜庆得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着续衽钩边的墨曲裾袍男子走近二人,他拈髭须,上下打量二人着装一番,口嘴发言倒不似着装有涵养。
“看你们着装,新死的?”
桑禾汗颜,这话可真猝不及防的……
她掩口同御极悄声道:“原来地缚灵长这样?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啊。”
男子与御极攀谈:“阁下是要去哪儿?”
御极懒得搭理男人,径直要走,桑禾也不敢与他搭话,顺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埋头跟上。
那不惑男儿紧接飘现到二人面前,那像模像样的身皮有了邪息的裹散,他似骷髅又不似骷髅地频切形态,看得桑禾心头一紧,默默退到御极身后,拽了袖子只露出一双眼来瞧。
“阁下可也是为了红面郎君的赌局而来的?”
御极勾唇,缓缓反问:“红面郎君?”
桑禾在后默默听罢,想起是蒙雾之中,那抹长发簪冠的红衣背影。
这个名号,她在梦中清晰听见过。
见御极终于肯搭理他,男子颇为热切回应:“是啊,这来城里的死鬼,都得先和红面郎君赌上一局方能待下来。”
堵上一局?
桑禾露面站出来:“那你的意思,这个红面郎君是缚灵城的主人咯?”
“自是当然!”
男子捏捋髭须,倒是古姿古态。
他高挺胸.脯,很是自豪:“没有红面郎君,就没有这缚灵城。”
他这厢说完,城上空萤火忽然卷风般笼络成团,那团成团的光在万鬼抬头间逐渐变换成一张张哭态面具模样。
它们有序排列,从远方一路同向飘摆至御极与桑禾顶头,又似米诺骨牌倒身样同步转了面向,正脸微俯,暖萤光染上诡异红。
触目,顿感难以言喻的震惊。
凌乱间,桑禾还是看清它们如出一辙的神态。
这些红面具——
不正是她噩梦当中,水下哭丧鬼面的模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