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偏冷,特殊材质浇筑的楼体和大门轻易地将走廊上的脚步声都被隔绝在外。
已经被两位督察员训过一遍的周淼狗狗祟祟地探头进来。
“我来了。”她说,下意识地蹑手蹑脚走到了办公桌前,自己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伪管局顾景岚顾局长就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没有文件,只是缓缓摘下老花镜,把它搁在桌上。她的目光落在周淼身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空气凝滞了半分钟。
周淼眨眨眼。
“你知道你这次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几条规章?”
周淼低下头不说话。
顾景岚的语调冷而克制:“第一,特遣员行动高污染风险任务时不可以牵扯非伪管局系统人员。”
她顿了顿,看着周淼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你带了一个普通刑警?她连我们内部关于精神干扰的最低等级训练都没受过。”
“你知道她的脑电波状态回来之后是什么样吗?”
周淼的嘴角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如水。
看她这副样子,顾景岚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小齐性格好不计较,主动说她不会在报告里把这些写进去,不然你就等着停职处分吧!”
周淼点头如捣蒜。
“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吗?”
周淼眼睛一亮:“我请老齐吃饭!”
顾景岚起身直接一巴掌拍在周淼头上。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这次事情很大,我不信你是无意中才捅出来的。小齐的报告我看了,你是不是一早就已经有所猜测了?”顾景岚眼神犀利,沉声道。
周淼摇摇头。
“…你看我信不信你吧!”顾景岚微微眯眼,“你是不是以为你是百战百胜的神兵,所以就可以把规则踩在脚下?”
周淼点点头,而后很快地摇摇头。
顾景岚真是气笑了。
笑了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无语涌上心头,再看着面前这张呆脸,她实在觉得无话可说。
提起气,再提一口气,反反复复,顾景岚掐住眉心,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滚滚滚!看见你就头疼!”
周淼唰地起身,敬了个礼:“顾局再见!”拔腿就要跑。
“回来!”顾景岚只好再喊住她。
“等后天评审结果。先别出任务了,好好在局里待着,你需要填报一整套精神认知稳定评估表。你最近事也很多,是该休息几天,”
“…”
“有异议?”
“…没有。”
“那你是什么表情?”
“…服从命令的表情。”周淼语气低落,终于在顾局的许可下落水狗一样气压极低地离开。
“这小周…”看她这幅吃瘪的样子,顾景岚这心里啊,总算好受一点。
不过她也知道,周淼这小孩虽然难搞,却是难得的人才。
越是人才,本应越多去实战;可越与那些东西去接触,死得就越快。
说白了,特遣员的工作,做到最后就是顶着未知的危险去送死。
顾景岚是真的珍惜周淼的才干。她对于伪人的判断力和出手时机的把控永远那么恰好,最关键是:她永远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不怕死到了偏执的程度。
伪管局来来回回牺牲了那么多年轻小孩,也临阵脱逃了那么多实习特遣员。只有周淼,从未失误不说,她几乎是狂热地在处理伪人相关的事件。
顾景岚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她,有时也会觉得就让她一个人去当那个特例也不是不可以,但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彻底消灭一些东西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让一切在现状的基础上,达到更好的平衡。
打开抽屉,顾景岚拿出药瓶,就着茶水咽下两粒药。
这是抚慰精神的药,仅供伪管局内部使用。
**
当周淼离开局长办公室所在的特殊0层后,直奔地下6层。
那也是最底层——负责存储和销毁伪人所在的一层。
特殊材质的大门层层打开,冷冷的恒温光源,照亮最里面桌子上那颗人头惨白的脸。
周淼独自坐在他面前,膝盖交叠,双手置于膝上,安静地观察着。
人头则睁着眼睛同样好奇地看着周淼。
“你和你弟弟关系怎么样?”周淼率先打破寂静。
人头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你是说,我弟?”
“是。把你藏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周淼不说“杀”这个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人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恨我。我们小时候吵得很凶,他觉得家人偏心我。即便长大了之后,家里也还是更信我。”
“难怪他那么对待你。”周淼表示理解,“那你这么些年,不孤单吗?”
人头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想过到处去看看,出门玩玩吗?”
“呃…出门玩…我是医生,没什么时间去玩,我总是去医院…后来要去很远的医院…”人头的眼珠左翻,回忆起来。
“原来你是医生啊。”周淼说,看了一下手里的资料。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他在医院附近开的那家“健康小吃店”。
周淼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她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是矿工还是医生啊?”
人头的眼珠在眼眶子里乱转,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哦哦,我是矿工来着。”
“我昨天和你对话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儿子啊。”
“啊,我儿子在上学。”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睡觉也不关门?不会不安全吗?”
“因为太闷了,喘不过气,想有新鲜空气。”
“只打开一扇门难道不够吗?”
“不够,不够,完全不够,太黑了,要全打开才行。”
“那…”周淼问够了,兴趣也就没有了,单刀直入,“那你记得,你弟弟那天——我是说把你藏起来的那天,做了什么吗?”
“那天…他发疯了。他打了我的头…然后把我按在厨房地上,用他那口铁锅扣住了我的头。我看着他在切菜板上剁东西,骨头很硬,他剁了好久。”人头忆起往昔,语气倒是很平淡。
“你当时在想什么?”
人头闭了闭眼,又睁开:“我觉得太黑了。我动不了,喘不过气。我想出去。”
周淼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印证了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那颗头前,俯视着:“你有没有觉得你和我有哪里不一样?”
“警察女士,我看不到你的脸了。”人头答道。
“那你现在在看着我的哪里?”
“你的肚子。”
“那你的肚子呢?”
人头愣了一下,霎时间,脸上肌肉扭动得像水面上被撕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