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半了。”
那人说罢,又是一勺递到嘴边。
戚暮山想动,却发现身上缠满了纱布,纱布空隙处又扎满了灸针,动不了一点。
转过头,看见满脸倦容的穆暄玑,似乎一宿未眠,正端着药碗,举着勺子悬在自己嘴边等喝药。
戚暮山张嘴欲言,那勺药便直直灌了进来。
他抱怨地哼唧一声,扭过头去,穆暄玑便放下药碗,捏住他下巴掰回来:“别闹。”
“苦。”戚暮山艰难吞咽。
“这是麻黄汤。”穆暄玑一手粗鲁地捏着他的脸,一手轻柔地撩开他额前头发抚了抚,“你还没退烧。”
虽然还烧着,但戚暮山已经不头痛了,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有点晕,眼皮也酸涩。
“我们在哪?”
“杏林堂,徐大夫的医馆。”
穆暄玑重新端起碗勺,戚暮山见状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徐大夫给我正了骨,又涂了药,现在好多了。”穆暄玑舀起一勺,捏住他的下巴喂进去。
戚暮山趁机耍性子地咬住勺子,说:“……这么喂很苦啊。”
穆暄玑轻轻抽出勺子,伸手拭去他嘴角溢出的一滴药汤,扬起眉毛道:“那你想怎么喂?”
怎么变这么凶,戚暮山心道。
“你把扶我起来,让我一碗闷了。”
“不行,大夫说还要一炷香才能撤针。”
戚暮山扯皮不过,脑门还烧着,最终放弃挣扎,任由穆暄玑不厌其烦地一勺一勺灌进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戚暮山觉得他还挺乐在其中。
半晌,药碗终于见空。
戚暮山如获大赦道:“其他人呢?”
穆暄玑把药碗搁在手边小桌上:“黑骑在处理义云寨的后事,江宴池和花念现在就在外面。”
“那三个镖师呢?”
“我杀了一个,剩下两个自尽了。”穆暄玑起身去捡边上柴木,“到头来徒劳一场,不仅墨石烧了,人也没了,还差点赔上你的命。”
戚暮山安慰道:“起码我们已经确定墨石与火药有关,接下来只要找到相关证据就能彻底坐实他们的罪名。”
穆暄玑把柴木往壁炉里一丢,险些窜出火星子:“话是这么说,但此番错失良机,恐怕时不再来。”
戚暮山沉吟道:“有一点,或许能成为突破口,兴运镖局把墨石运到织物楼后,织物楼又会将墨石运到何地。”
“怎么说?”穆暄玑坐回床边。
“织物楼说到底只是个裁缝铺,就算萨雅勒私养死士,可她们要这么多墨石做什么,造军火吗?所以我想,那些墨石很有可能是另给人准备的。”
穆暄玑不置可否地略微颔首,随后戳了戳他脑门:“你啊,先等烧退了再想这些。”
“是是,都听你的。”戚暮山无奈莞尔,“对了,方姑娘她们救出来了吗?”
穆暄玑说:“救了,都在驿馆安置着。早些的时候,方姑娘担心你,还来看望过你一眼。”
“那就好,之后如何安排她们?”
“她们从昭国流亡至此,理应遣返回昭国。不过丽达告诉我,她们之中的许多人有意愿留在南溟,希望我能给她们解决户籍文书的问题。”
戚暮山觑着他:“那你答应吗?”
“我若是答应,就不合律令了。”穆暄玑捻起戚暮山的一缕乌发,放在指间把玩,“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破例了。”
戚暮山了然道:“你身边还缺人手吗?我觉得方姑娘身手不错,若加以指点将来能成大器。”
穆暄玑摇头:“不缺,而且我手下黑骑都是自愿追随的,人家方姑娘还不一定乐意。”
戚暮山深以为然,便不再说。
随后,穆暄玑松开了对那缕头发的“摧残”,转而取出三股给他编起了辫子。
戚暮山看不到头顶动静,但能感到穆暄玑在玩他的头发,不禁失笑道:“我的头发有那么好玩吗?”
“你的头发和阿妮苏一样,又顺又直。”穆暄玑编得很熟练,很快就编到末端,“你应该倍感荣幸,除了你俩,我还没给其他人编过头发。”
戚暮山纵容地笑了一下,配合他道:“那真是荣幸之至了,我的少主。”
没东西给辫子末端束成结,穆暄玑只得任由头发松散开来,而后低吟一声,没头没脑地说:“暮山,往后若是在私下,可以不用喊我少主。”
听他这么一说,戚暮山忽而意识到他似乎也许久没喊过自己公子或使君了。
戚暮山思忖片刻,说:“阿古拉,如何?”
穆暄玑听完这话,眼底明快起来,连着起先喂药时隐隐的怒意都消去。
戚暮山忍不住问:“你刚刚到底……”
话音未落,被房外的叩门声打断。
戚暮山偏过脸,见是前天夜里给他诊脉的徐大夫,他似乎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清嗓道:“少主,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老夫该给使君撤针了。”
穆暄玑于是起身退让。
戚暮山再次打量起这位徐大夫来,愈看愈觉得眼熟。
然而没了人在旁边说话,加之那碗药汤的安神效果,他尚未想明白,眼皮先打架一阵,就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