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满含关心的责怪,明月暗地松了口气。
她是来抱大腿的,可不想与大姐姐搞个“姊妹争斗”的戏码,生出嫌隙。
虞明月自然又亲昵地揽住明泽,继续讲小话:“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女官选拔看家世,看人情,更看处事之能。可徐嬷嬷今日这问话,更像是为哪位公主甄选伴读用的。总之,不论贵人们要什么,明月都自知实无相匹配的才德,还是别给家里添乱了。”
明泽满含赞赏地望了明月一眼——
五妹妹的确聪敏;
更难能可贵的,是不贪心。
这回,宫中要选的的确不止女官,还有安定公主的伴读。安定公主乃中宫所出,身份尊贵;且褚皇后被封为继后时,已经上了年岁,安定公主是她唯一的孩子,自是如珠如玉地爱护照养长大。
前世,明泽能被选中伴读,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的。
这辈子她却不想再花心思逢迎了。
看五妹妹在这件事情上拎得清楚,虞明泽也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搁下手中针线,点了点明月的鼻尖。
“好了,贵人的想法我们如何猜得透,还是快些完成徐嬷嬷留的课业吧。”
姊妹俩不禁相视一笑。
窗边,二姑娘虞明汐不知何时慢慢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只竖起耳朵,悄摸拿余光去瞅明月和明泽。
方才徐嬷嬷先后唤了大姐姐和五妹妹去东厢,怎么偏偏不叫上她呢?若是有什么好事落下她,又叫母亲那里知晓了,岂不是……
二姑娘想起腰上还没好浑全的掐伤,一时有些胆怯,紧跟着又怨怪起来。
都是一家子的亲姊妹,大姐姐和五妹妹竟也不在嬷嬷跟前帮她说好话。这会儿竟还避开她偷偷摸摸的讲小话,怕不是故意笑话她呢?
二姑娘越想越来气,将戗针猛地扎在了绣绷上。
从前还没发现,五妹妹竟是个叭儿狗。
打量着大姐姐有机会入宫了,就成日里追在人家屁股后头巴巴儿的讨好。大姐姐竟也愿意降下身段,与个无权无势的三房亲近。
哼。
母亲果然说的没错,她得争气,得进宫做那人上人,才能给二房长脸。
二姑娘想到这儿,高傲地扬了扬下巴,继续绣起了手上的“屏开富贵”图。
*
三月十七,天还未亮。
各官宦家早早都套好了车马,将那娇滴滴的闺中女儿精心装扮好了,送往司马门。
司马门是皇宫宫墙十二门的通称。
今日遴选,陛下特意着人开了西司马门的两侧门道,给来往贵女通行便宜。进入西宫墙之后,姑娘们还得沿着夹道走上两刻钟,再入一道殿墙,才算是抵达了禁中。
可别小看了这段路。
贵女们的姿态礼仪、骨力耐性、素日脾性,乃至待人接物的造诣,都有嬷嬷在暗处观察着记下来。一举一动,皆会影响今日选拔的结果。
为免殿前失仪,多数姑娘出门前都只垫了块糕。如二姑娘虞明汐那般过于紧张的,更是什么也没吃。
明月却是吃饱才出门的。
寅时三刻,她就被三太太周氏拎起来梳妆打扮,连眼皮子都睁不开呢。多亏祝嬷嬷做了蟹黄汤包和百花酿藕,她这才能醒醒神。
祝嬷嬷的汤包可是一绝。
三月蟹黄鲜而寡,统共只做了两屉出来,明月又差人给明泽送一屉去。
托她的福,明泽这头也才有了胃口。
姊妹俩用过早饭,体力自然充沛,这一轮初筛便没给虞家落脸面。只二姑娘走这小半晌,饿得头晕眼花,全凭一口气硬撑着。
趁过殿墙的工夫,明月偷偷塞了块蜜饯金枣给她。
问:“二姐姐早起没用饭?”
虞明汐有气无力摇头,趁人不注意,将糖含在口中。
这蜜糖枣子是贵族家中常备的一种糖糕,甜而不腻,轻轻抿着就能化开。她总算是慢慢缓过神来。
此番遴选,占用了皇后永安宫与西堂之间的小殿。
皇后殿下并未露面。
大晋朝的女官选拔,一看家世出身,二看才貌品行。
前几日,教习嬷嬷们被召回皇宫时,就已经将候选贵女连日来的表现上报。这些文书会送到皇后身边的正三品近侍——大长秋手中做筛选,得中宫过目后,便会定下人选。
因而,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众人彼此心照不宣,好容易熬到遴选结束,出了殿墙。
一位穿萸紫长袍,腰配玉带的宦官留了明月几人。
他客客气气对着虞家三姊妹揖手:“明儿就是虞贤妃的忌日了,殿下感念这多年的姊妹情谊,特派奴来瞧瞧几位姑娘,略施薄礼。”
虞明月拿余光略瞧一眼,那人身后缀着七八个宫婢,手持托盘,里头当是皇后殿下的赏赐。
她不再多看,垂眸跟在大姐姐身侧行礼:“大长秋安。”
二姑娘明汐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战战兢兢见礼。
大长秋将三人反应落入眼底,这才笑眯眯继续道:“殿下素闻虞家几位姑娘貌美贤良,与已逝的贤妃各有相似之处,便总想着多亲近亲近。只可惜,眼下宫务繁多,实在抽不出空相见。”
虞明泽做出一副羞赧姿态:“皇后殿下谬赞,明泽与两位妹妹愧不敢当。”
大长秋压低了声音,特意对着明泽和明月二人笑道:
“这宫中女官选拔有一套特定的流程规制,选中了,或是选不中,都不能代表什么,姑娘们万万莫要自责。几位是虞贤妃的血脉至亲,若是愿意入宫常陪殿下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他日,若虞家再出个皇后养女,岂不皆大欢喜?”
二姑娘垂着头,紧盯自个儿的鞋面,脸阴沉得吓人。
……
暮色下,杨柳白绒绒的飞絮飘了漫天。
明月侧躺在花厅的美人榻上,半眯着眼,享用漱玉投喂刚过冰水的桑葚。
“姑娘,够了吧?再用下去,这……明日可怎么见人啊。”
“好漱玉,就吃最后两颗。”
虞明泽才进二门,就瞧见五妹妹吃得满嘴发紫,紫中带黑,整个人好似中毒了一般。
她哭笑不得:“真不知该说你心宽,还是少根弦儿。我在屋中急得团团转,你倒好,把自个儿的五脏庙好好伺候着。”
明月一骨碌爬起来,献宝似的递上高足盘里的桑葚:“大姐姐也尝尝,可好吃了。”
她这一笑,又露出满口黑中带血色的牙。
虞明泽再忍不住,捂着肚子摇头直乐。
姊妹俩笑闹够了,明泽将人都打发出去,才严肃问:“今日大长秋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明月点头,斟酌着回:“殿下是相中了大姐姐。只是,今日既然没相见,只怕还得虞家主动交纳个投名状。”
若虞家能出个皇后养女,自然比做女官的起点高出不少。日后谈婚论嫁,也多半能够得上皇子王公这样的贵胄。
可今日瞧着大姐姐的脸色,不像是乐意的样子。
因而,后晌归家之后,这件事她谁也没提。
大姐姐当是有自己的想法。
这会子,屋中就只有她们姊妹二人。
虞明泽也不绕弯子了,定定看着明月,柔声道:“我不想进宫,亦不想高嫁。五妹妹可想要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