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看着地上灰败的陆清誉,有些不忍,其实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不仅仅于此。
幻境的主人设置为两名,这大大增加了勘破幻境的难度,但将幻境设置为其中一名幻境主人的亲身经历,并以其中一人的记忆为载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如果另外一个人想,那么那人的记忆会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云洛眼前闪过幻境中展现的陆清誉的过去。
陆清誉的确因为木雕一事打算痛改前非,可是病灶深深扎根在他的过去,不等他亲手根除,就又碰上他喜欢的东西。
不仅仅是喜欢,是非常喜爱,是很想要拥有的且异常合乎眼缘的宝物。
更何况那贵客还是借宿陆府,他想要的东西天天都在自己眼皮子地下逛。
陆府家大业大,陆清誉不可能认不出那东西远远不是他过去所窃之物所能比的,可他还是低估了那位贵客。
当今皇帝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的乐鸾公主,即使是手中洒下来的一粒沙,也是皇家亲赐,更不要提一枚玉珠了。
即使到底不过是贵客随手砸来听响的东西。
丢了也是要追究的。
那伙人声势浩大地回到陆府,翻箱倒柜,最后没有找到那枚玉珠,却发现了那箱偷来的物什,盒子被砸在了脚边,东西洒落一地。
乐鸾公主没找到那玉珠,挥了挥手就走了,徒留一地狼藉。
可那木雕被认出来了,当时木匠闹得满城风雨,连带着那害人丢了性命的小小木雕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偷盗的事情被发现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的。
陆清誉的母亲父亲,满宅的丫鬟小厮,连带着赶来凑热闹的人全看见了。
完了,全完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多么可笑,陆家百年清誉都败坏在了被寄予众望的独苗苗——陆清誉手里。
一朝暴露,人人口中赞誉的正人君子,文人风骨,都染上了污泥,成了人人喊打嘲笑的小偷。
陆清誉本以为那伙人走了,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最难还能难过当众被拨开那层人皮,任由满身污浊曝光于人前吗?
结果他发现并不是,那并不是最难的,一山更比一山高,难后更有难上难……
陆府百年清誉,一家独大已久,总会有人看不惯,这是还未完全接过陆家重担的陆清誉想不到的黑暗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事情突然就失去了控制。
乱了,全都乱了,原来的事情被翻了出来,陆陆续续有人找上了门来,说是被清大公子偷了东西,肆无惮忌地索要赔偿。
不认,就在门前撒泼耍赖,认了,就会无止无休。
渐渐地,父母也控制不住了,父亲先是被一场风寒击倒,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也病了。
后来,家中遭遇了抢劫。
那晚,他看见了好多人,好多人涌到了自己的家里,贪婪地见什么拿什么。
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小厮婢女,在大火和黑夜之下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们贪婪,满口谎言,满手鲜血……
最东边的大宅子着火了,杀人放火,先杀人后放火,谁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那里面的老爷夫人和珠宝字画都没了,只剩下了灰烬里的骨头,那家人唯一的大少爷也不见了,是疯了,是跑了,还是死了,没人知道。
不知为何那年那个地方的人都富了好一阵子,事情是什么样的,也没人提,只知道不久之后,出现了一个善于偷盗的贼人,不偷银两钱票,专门偷宝珠碎玉,最后的最后,又传成了偷人的眼珠子,好看的眼珠子。
那个人被人们叫做窃珠人,再也没有人知道东边大宅子里的大少爷陆清誉了。
往事如烟,陆清誉就这样四处漂泊了好久,久到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却还是执着地想找到一个答案。
他让云洛他们二人进入幻境,一是想要借此逃脱,二也是想到知道当年的事情如果换一个人,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他将一切过错推给盗窃癖,心里最责怪的还是自己。
云洛无意于以自己的所想去评价别人的过错,但在幻境中,她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木雕中的钥匙为一块碎玉,和云洛所拥有的几块碎玉同出一体,而玉珠中的幻境核心是一颗心脏,种着“无名”花种子的心脏。
“陆公子,你知道你的心口种着一朵花吗?”
云洛动了动,示意时浔殊将陆清誉扶起来,伸手指向他心脏的位置。
陆清誉的脸上闪过一丝害怕和慌乱,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却碍于绳子而无法动弹。
一旁的时浔殊见状,细细端详了陆清誉一番,果然,他心脏的位置弥漫着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气息,正兀自散发着罪恶的芳香。
他看向那里,“无名”种在凡人的心脏上,还好好活到了现在,真是稀奇。
陆清誉见状,只好坦白:“我知道我的心脏里有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感受着胸口跳动的心脏:“更不知道那是一朵花。”
“人的心脏又不是土壤,真的能种出一朵花来吗?”
他说着,有些迷茫,却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的怪异之处,明明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在变故后拥有不似常人的身手,还能将人拉入幻境。
他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敢细想。
自己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失去了构成陆清誉的所有框架,最后连名字和自我都要失去了,却不想在这苦苦支撑下,在快要接受现实的时候还能遇到重创。
云洛松开绳子,将一张符纸贴在陆清誉的心口,那是她闲来无事倒腾出来的,能抑制一些不好的东西确保陆清誉的清醒。
她告诉了陆清誉“无名”之花是什么东西。
陆清誉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很是崩溃。